有点点萤火，如同天上星光，从杂乱无章的乱草从中冉冉升起，猫儿们已不见，只剩下几团散发着柔和的玛瑙般晶莹剔透的光芒，像一盏盏小小的不断燃烧着的灯，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孔。那一簇簇如同星芒飘向天空的火光，正是从这一盏盏燃烧着的灯火中分离出来，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向着天空寻找自己生命扎根的地方。

李哪吒还维持着肃穆的状态，口中念念有词。他就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却有事情因为他而改变。

胡玖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少年缓缓睁开双眼，仿佛刚从一个宁静安和的梦中醒来，他抬眸看向她，眼睛里满是清澈的光，像是有一条潺潺的清溪，轻轻从他双瞳中流淌而过。他注意到了那轻盈细微的光芒，正想说什么，却被女孩一下子从地上拉起来，然后踉跄着跟着少女的步伐来到那光芒前面。李哪吒眉头微微皱起，正想开口问她，却被对方接过了话头。

“你摸摸看。”胡玖的表情认真而平静。

“摸？”李哪吒没能从她的话里立马反应过来。

“哎呀废话什么？”少女直接拉起少年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触不及防地整个深陷在那些光芒中。冰冷的温度带着一些信心，从他脉络分明的掌心渗透而入，顺着血脉传递到了他身体各个部位。

胡玖望着他，“你看到了什么。”

“悲伤。”李哪吒也望着他，脸庞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渗透。

在手指碰到冰凉光芒的那一刻，周围整个世界突然如同通天塔耸向天际，杂草不断向上窜起，楼房也变得越来越高，或者应该说，是他的世界变小了，所能看到的世界，也就一只猫能够看到的世界那么宽阔。

一份绊着鱼肉的饭，盛在一次性饭盒里，放在他面前。有一只温柔的手，带着薄荷沐浴露的清香，轻轻放在他脊背上。这时候李哪吒才发现，他的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脊背纤长柔软，上面长满了细腻光滑的绒毛。他抬起手，发现自己原本修长的五根手指，被小小的猫爪代替。鱼肉绊着米饭的香味飘进他的鼻子，“喵~”他轻轻叫唤了一声，低头开始吃起来。

所有的动作都不是李哪吒经过思考才做出来，而是随着事情的发展自然而然推动着前进。这种感觉，就像他变成了一只猫，开始经历那只猫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是它的回忆吗……

那只手开始温柔地顺着他的脊背抚摸，发出轻盈的笑声。

他抬起头，垂着头满脸笑意看着他的，是一张淡然清雅的脸，眉如远山，目若桃花，肤似白玉，整个人就像从画中走出来。即使是身穿他们的校服，也不能掩盖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恬静美好。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小猫乖哟~慢点吃~要当妈妈了，多吃点才有营养。”

妈、妈妈？这么说来，腹部感觉确实是有小小的生命安然躺在那里，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

“嘿，小雪。”另外一个声音又响起，他们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穿着和女孩一样的校服，一双狭小的眼睛不断上下打量她。“我喜欢你，你接受我吧！”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做梦。”

“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少年讪讪笑了几声，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美术刀。女孩一脸惊恐，下意识倒退了好几步。而李哪吒的灵魂寄居着的那只猫已放下了嘴边的食物，跳到女孩身边，全身汗毛竖立，，朝着男孩发出刺耳防备的嘶叫声。

再接下来，李哪吒只感觉到颈部被粗暴的拉起来，腹部突然传来被不是特别锋利的刀刃割裂的持续刺痛，再后来，眼前的景色都染上了冰冷的血红，它重重坠落到地上，旁边躺着血肉模糊的两团小肉团，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出雏子的模样。

然后，所有的景色褪去，悲伤和不解如同潮水涌上来。

此时此刻夜幕完全降临，如同一块黝黑的幕布从天上垂下，笼罩世间万物，一轮新月弯弯地挂在幽蓝深邃的天空上，烛火一般的荧光早已全部消失不见，除了操场上回荡着不知名的虫子鸣叫的声音，校园一片静谧。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伴随着手机手电筒强烈刺目的灯光，突如其来照在他们身上。“早就开始上晚自习了，你们还在这里没去上课，哪个班的？”

逆着光，胡玖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高瘦清秀的轮廓，长腿被裹在笔挺的西装裤筒里，上身的西装外套一丝不苟，在这南方不算凉快的秋天里，看着也让人觉得有点燥热，这种燥热夹带着一种压迫感，让胡玖感觉有点不舒服。

看来是哪个路过此地的老师，发现这里敞开的大门。伊盏立马迎上去，脸上讨喜的微笑，“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看到有高三的学长在这里打扫卫生，想着他们学习那么累的，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可以不帮忙呢？没想到这栋宿舍楼太久没打扫了，实在是脏到要命，一不小心，就弄到现在了。”她滔滔不绝地搬出一大堆道理，一些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事情，从她口中说出来倒也是带着就是有这些事情发生的理直气壮。

“哦，是这样啊！”那老师放下手机，原本紧张的气氛随着老师这一句恍然大悟般的感叹而消失，所有人内心里暗自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向伊盏投射感激和崇拜的目光。“那你们以后要注意一下时间，快回教室上课吧。”

借着明晃晃的月光，胡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鼻梁高挺，脸庞棱角分明干净利落，勾勒出一种正义凌然的气质，偏偏他的一张薄唇似笑非笑，硬生生在那样中正的脸上沾染了一丝诡异的邪魅。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一声轻若游丝的话语落进胡玖的耳朵，“你好呀！”

只不过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招呼，却吓得胡玖立马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那老师笔直站立在原地，脸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目送他们远去，正好对上了胡玖惊讶的目光。他还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胡玖，仿佛看到了她灵魂深处。

胡玖打了个冷颤。

伊盏第二天就把报告提交给老师了，题目是《猫在近百年对于小镇民众生活的影响》，内容和他们的活动完全没有关系并且多半以上篇章都是在胡扯。胡玖用怀疑的眼光看向她，“老师会认同这种东西吗？”对方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放心吧，溟海可是省作文比赛第一名！”

“嗯，看起来还是挺有理有据，虽然研究方向有点奇怪。”老师随意翻了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行，那我就先收下了，说好了的哈，你们要维持这个社团的话，每周都要提交报告。”

“知道！”伊盏就差没举手发誓了。同时她趁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对了，你听说过以前旧校舍发生的事情吗？”

“啊那个啊！”老师一脸惋惜的表情，“那个女孩子还是我教过的学生呢，人长得好看，又温柔，听说那个时候她经常和旧校舍那里的流浪猫一起玩，后来有个男生表白不成功，直接在她面前杀了一只怀孕了的母猫。她被吓坏了，发烧了一个星期，差点耽误了高考。”

“真是造孽啊……”伊盏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隐隐约约听到老师的感叹。

放学后，残阳如血。李哪吒站在校门口，看着太阳像一个血球，快要沉到地平线下，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明明是炽热的东西，有时候又是如此冰凉沧桑。

胡玖走出校门，差点撞到他身上。

“哪吒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少女露出娇俏的笑容，李哪吒不知道这笑容里有多少真实的成分。

“想问你一个问题？”

胡玖忽闪着大眼睛，一副迷惑的样子。

“你怎么也有一朵莲花，而且还能驱魔的感觉？”

“很简单啊！”胡玖依旧笑着，“我在省城的那三年，遇到了那个道士，拜师学艺了。好啦好啦，不要纠结这些，我们回家吃饭吧！”

李哪吒被胡玖拉着往前走，心里还是半信半疑。

少女回头，双眸熠熠生辉，带着坚定，“我说过了，我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李哪吒心中怦然一动，那些存在心中的疑虑，突然变得不再举足轻重。

或许前方道路充满荆棘，至少此刻回家的路上披满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