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哪吒正在绑鞋带，胡玖已经穿上白色单鞋直接走出门了。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原本雀跃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一下，才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李哪吒注意到了，却没有多想，随着她走出门。回身关上门的时候，他不经意一瞥，金属制的门把上突然闪过一张铁青的没有生气的脸。少年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敢回头，即使如此还是能够感觉在背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紧紧锁住他。少女已经先他一步走下楼。李哪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朝着楼下走去，在楼梯拐弯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回头，正好对上了那死气沉沉的目光——那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穿着宽大老旧的病服，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的阴暗处。眼神空洞而诡异。李哪吒立马垂下头避开那男孩的视线，刚巧扫过了那男孩站着的地板。

楼道的光线还算充足，

但是男孩却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李哪吒打了个哆嗦，连忙飞奔下楼。

楼下，胡玖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问李哪吒，“你也看到了嘛？”

“看到了。”

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不断搅动一小撮发尾，“我还以为再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呢，不过没关系。”话音刚落，她又恢复了那明快的模样，“哪吒哥哥，这次我不再是那个总是被你保护的胡玖了！”

风拂过尘世，扬起橙红发梢，有阳光从头顶穿过树叶的隙缝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有力量。少年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

“不过，我们还是小心点吧！”她一脸担忧地回头望着楼道的方向，“那些东西，很难缠的。”

李哪吒也点点头，两个人转身离开，有道黑影在阴暗的楼道储蓄间里，一闪而过。

那些东西，是只有李哪吒和胡玖才能接触到的秘密。

他们都是于农历七月十四阴时出生的孩子。出生之后，两家的母亲先后去找过算命先生。那个总是故弄悬殊的老先生说，所谓的肉身之眼，浑浊不清，世间生死，无法看透，而他们的眼睛，能够看穿世间和黄泉中的屏障，无畏忘川，望透生死。所以这样的眼睛也极其容易招惹祸事，或遇游魂上身，或遇神魔鬼怪。这个说法搞得两家人心惶惶，但是随着他们的慢慢长大，两家大人也没有发现两个孩子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渐渐以为这只是算命先生迷信的说法。

他们不知道，曾经在两个小孩身上出现了一件大事。

那大约是胡玖四岁，李哪吒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午他们在公园里玩泥巴，突然一个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身边。男孩是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一回头，正好对上了老人夸张的笑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满脸皱褶全部都堆到了一块，样子十分诡异，在两个孩子都注意到她的时候，才用一种低沉到快要听不见的语调说，“小朋友，请问绿水小区怎么走啊？”

“奶奶您绕过公园那个湖，那边有一个出口，出去就是绿水小区了。”李哪吒指向一个方位，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化植物，隐隐可以看见人工湖的波光粼粼。

但是那个奶奶并没有顺着李哪吒的手指望过去，还是用诡异的语调慢慢地说，“我怎么没看到有湖啊？小朋友可不可以带一下奶奶？”

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一人牵着老奶奶一边的手，乖乖领着奶奶走向目的地。路过湖边的时候，老人家突然说，“小朋友，湖边比较凉爽，我们走近一点点吧？”

“可是妈妈说了，不能太靠近水边。”胡玖奶声奶气回答。

“没事的，奶奶会拉着你们的。”老奶奶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于是三个人走近了湖边，李哪吒再走过去一两步，就会被湖水打湿鞋子了。他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种恐惧，警惕地看着湖边。湖水涌动，他的目光也随着湖水波动，湖水涌动得越来越厉害了，慢慢形成一个漩涡，然后一股水流蜿蜒蛇行从湖水中爬上来，绕过李哪吒的小小脚踝。

“啊！”他只来得及短促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就被拖进了水里。混浊的水不断灌进他的嘴巴，同时也感觉到另外一阵湖水的冲击波，像是还有一个人被扔进了水里。迷糊中，他看着胡玖的身体，和他一起不断往下沉。

突然一股力量把他往上拉，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胡玖已经躺在了湖边长期被湖水浸泡得粘稠的泥土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名穿着紫色道袍的老道士。而那个老奶奶，浑身上下贴满了澄黄道符，无声尖叫着，面部扭曲，仿佛被灼烧，然后变成了一道黑烟，消失不见了。

“还好赶得及啊！不然你们命都没了！”那个道士回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走到李哪吒身边，在他脖子上挂上了一个吊坠。看形状是一朵银做的莲花。“以后如果还发生这种事的话，拿出这个就好，至少能保命。”回家后，他们把那老奶奶的事讲给大人听，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因为在那个路段刚好有个监控，画面里是两个人在湖边打闹，一不小心双双掉落到了湖里。

至此之后，李哪吒大概知道哪些事情可以说哪些事情不需要说，对于遇到的人和事也多了一丝警惕。但是胡玖还是比较小，很多时候还是懵懵懂懂的。有次在公园里周围的小朋友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像看着怪物一样，警惕而厌恶地看着独自坐在秋千上的胡玖。李哪吒跑过去，刚好对上了女孩手足无措又无计可施的目光，她瞥向看着草丛。小男孩也看向那个方向，一个全身*苍白的中年人，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草丛下，朝着他们露出诡异的笑容。李哪吒直接拉着胡玖离开，小胡玖顺从地拉着小哪吒的手，身后还有人朝他们扔了石头。胡玖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李哪吒什么话都没有说。

比起那些怪异的东西，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现实。被欺负，被隔离，被异样的眼光扫在门外……这样的事情一段时间内如家常便饭，伴随着他们长大，而在这过程中慢慢学乖了的两个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统一战线，隐藏着自己眼睛的秘密，不把恐惧表达出来，努力朝着生者的方向狂奔。

再后来，胡玖便离开了，分别的时候，她依旧还是那个怯懦的孩子，明知道他在车后目送他们，也没有回头大方挥手，只是安静趴在车窗上，不断回头看他。

而现在，曾经胆怯爱哭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会在他面前郑重地说着积极努力的话的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