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征和帝吩咐，随行的大内高手们已经从窗口飞跃而出，直奔车顶护驾。可过了约莫一刻钟，车顶只响起一声接一声的闷哼。

征和帝皱了皱眉头，脸上终于显出凝重之色——闷哼声很耳熟，出自他带出来的大内高手们。

“喂，谢谢你们载我一程了！抱歉打了你们家护卫，我没有恶意。”

说话声音清脆悦耳，是个……孩子？

征和帝失笑的向车顶望去，招呼道：“相逢就是有缘，小友不妨入内一叙。”

话音未落，车顶少年一个鸽子翻身，已经从车尾窜进来，他双手抱拳施了一礼，姿态随意的任由征和帝三人打量。

少年身着大红遍地金的圆领袍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两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压着他的袍角，一身装扮富丽堂皇，但比装饰更出众的是他极盛的容貌。最奇特的是，少年右眼角旁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你是沈小姐的孩子。”如意叫破了少年的身份。

少年寒霜般的视线在如意身上刮过，只一眼就让她动弹不得，他忽然收回打量的眼神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向车厢内三人行大礼：“萧慎拜见陛下、贵妃娘娘、九公主。”

征和帝经营朝政多年见多识广，曾见过几名才思敏捷、过目不忘的神童，但刹那间反过来便猜出他们身份的少年却头一次碰到，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

他并不向少年问罪，反而兴致勃勃的探起萧慎的底。

征和帝故意做出一副不悦的样子绷起脸，沉声喝问：“梁国公家的，你是怎么猜出来朕这一行人身份的？”

征和帝在皇位上坐了几十年，绷起脸的时候，得他重用的臣子都不敢直面其锋芒，何况萧慎一个总角少年？

萧慎面上一白，屏住呼吸，心中慌乱一闪而过。

不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可照实回答的话，会不会落了皇帝陛下的面子，引来他的猜疑和防备呢？老皇帝和已经过世的曾祖父关系不一般。可老皇帝见识广博，随口糊弄他恐怕会被拆穿，到时候让老皇帝觉得自己心机深沉更不好。

电石火光之间，萧慎下定决心一切照实说。

——若是能让征和帝看到他的不同，留下印象，生父和继母再对他动手段也会有些忌讳。

萧慎把两片嘴唇抿得发白，垂着眼眸低声回答：“陛下乘坐的马车，是由四匹马拉着的。车身金漆绘纹，辅以金银包边；拉车的马是清一色纯黑无杂毛的大宛马，身高腿长、膘肥体壮，鬃毛浓密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自从陛下大败蛮王十六部，另其退守草原后，大周过境内盐、铁、茶不得过境，蛮王同时下了死令，不准蛮族贩马给大周。且不提陛下使用的御马如今市面上千金不能得其一，就说这门路也不是谁都走得通的。这样的好马即便王侯也得精心伺候，您却用来拉车。此其一。”

“哦？还有另外的理由？”征和帝抚着银灿灿的美须追问，周身威严更胜，眼底隐藏着浓厚的兴味。

“回陛下，有。”萧慎的神色越发紧张了。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手指克制不住的抓紧了衣袍，将精细的料子拧出几道褶皱来，却始终不肯弯下脊背。

征和帝看着萧慎的表现，心里点点头，在才智之上给他加了个“威武不能屈”的评价。

可眼见萧慎头一次面圣，就被自己老小孩似的皇帝父亲这么欺负，如意蓦地回忆起胡夫人口中萧慎小小年纪就遭遇过的种种磨难，不由得心软了。

她轻笑着抱住征和帝的手臂，娇声道：“父皇虎着脸做什么？儿臣好怕。”

“朕又不是对你板着脸，有什么好怕的。”征和帝伸手点在如意小巧的鼻尖上，周身气势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不剩。

如意轻笑着躲开征和帝的大手，嗔道：“父皇！我要被您捏成塌鼻梁了。”

“原来朕的小心肝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征和帝呵呵笑着调侃。

温情得如同普通父女的对话让萧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直勾勾的盯着九公主与征和帝的互动，终于抛开对父爱的最后一丝奢望。

——父子情份从来只有愿意不愿意，没有应该不应该。

征和帝富有四海却愿意伏低做小的哄着小女儿，全然不在乎什么威严脸面；他父亲却每日对继母折磨自己视而不见，盼着他能早早死去，磨掉爱人心里的酸楚委屈。

放下心中包袱，萧慎轻轻舒了口气，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脱去执念。

他松开紧捏在一块的拳头，再次看向九公主。

小姑娘梳着双环发，年纪虽幼，一把头发却乌黑浓密，润滑的发丝不比缠在头上的珍珠串逊色，一双大大的杏仁眼嵌在心形小脸上，眸子清凌凌的透出欢快的光彩，鼻梁不高不低，鼻尖微翘，平添了几分俏皮，说话声清脆悦耳，如同山间肆意流淌的溪流让人心情舒畅。

无论谁看着九公主，都想把她捧在掌心，不让她流露出一丁点难受的模样。

萧慎盯着如意有些失神，他从没有被人温柔维护过。

母亲沈氏一身傲骨，但有了被至亲的丈夫谋算欺骗的遭遇而心头却难消抑郁愤恨，对儿子要求严苛；继母左氏看着总是柔柔弱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为人却尖刻狠辣；而母亲留给他的大丫鬟们虽然擅长针线女红厨艺，性格却都太过软弱，在他面对父亲的时候一声不敢出，更不要提维护他了。

想到九公主这样美好的女子维护自己，萧慎心里暖洋洋的，打定主意日后只要九公主需要，他一定尽全力帮忙。

想到这，萧慎又失落了起来。

九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因为九公主喜好番邦进贡的草莓，征和帝特地在京郊温泉泉眼环绕的好地方为九公主开辟了一座草莓园，让她能每日吃上喜欢的水果。陛下的怒火都能被九公主一句话熄灭，她这样的天之娇女又会缺什么？若她真有不足，恐怕也不是一无所有的自己能办到的。

萧慎咬紧牙根，发誓要变得强大，不光是练好武艺让生父继母无法下手这种小事儿，还要充实自我，强大到能够偿还九公主的情谊。

“喝杯花露润润喉。”清泉似的透亮嗓音忽然钻进他耳中，萧慎一抬眼，樱粉色的指尖推着一只扶手甜白瓷杯送到自己面前。

“谢、谢谢……公主赏赐。”

萧慎一下子磕巴了起来，引得征和帝不高兴的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