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火球似的高悬空中,白玉阶烤得火烫,内侍泼了几遍井水降温的地面腾起滚滚热浪,火烧火燎的让人窒息,亭台楼阁在水雾下扭曲变形,平添了几分狰狞。
宫女们轻手轻脚的经过太液池,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害怕惊动了坐在池边一声不吭的九公主。宫女们小心翼翼的交换着眼神,就像被逼到绝境的动物惊惶不安。
忽然间,一阵大风袭来,天空里稀疏得几不可见的云彩像是躲避危险似的抬步狂奔,桌面上盛着翠色葡萄的鎏金仰莲荷叶纹银碗竟然被风刮倒,“噼里啪啦”的摔下桌案,指肚大小的碧绿葡萄砸在地上,摔得满地汁水,好不狼狈。
守着九公主的宫女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巧合,手忙脚乱的拥上去收拾了残局,跪在地上齐齐道:“公主息怒。”
如意蹙眉,雪似的小脸上写着不安,直接摆手让人下去:“别挤在这里,问问贵妃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贵妃刘氏是九公主如意的生身母亲,刚过了双十年华,长得娇媚无比,眉如远山、身若杨柳、声比黄莺出谷还清脆。六年前,刘氏被兄长们护着逛元宵灯会的时候,被征和帝一眼相中,兴师动众的拦了下来,非要问清除刘氏的身世。
刘家出身行伍,在北地任职多年,当年刚刚随父被召进京中,对京城风俗并不了解。
北地少女子,祖上曾与归顺大周的游牧部众有亲,带着幼妹游玩的几位兄长都长得比一般人高大健硕,站在人群中高了一截,看着就不好惹,他们万没想到竟然有个老不修敢打幼妹的主意。
可怜刘家子弟刚刚入京,一点没听过征和帝竟然有微服出行的癖好,兄妹几人还以为遇上了狗官强抢良家女,义愤之下毫不客气的跟征和帝带出宫的侍卫打了起来。
沙场磨练出的技艺狠辣无比,自不是宫中侍卫能相提并论的。
刘氏三兄弟狠狠将征和帝的人都教训个遍,渐渐没了顾忌,也打算给面前的老不修一点教训!
但征和帝天生神力,看着不甚强壮的老男人反而把他们三人凑得哭爹喊娘。
征和帝十三岁继位,斗权臣,征蛮王十六部,对行伍手段很是明白,对刘家儿郎一番教训后,倒让爱英雄的刘氏含羞带怯的频频偷看起他来。
等到浑身冷汗浸透官袍的京兆尹带人赶来护驾,征和帝早已经从刘家儿郎口中套出想知道的消息,干脆利落的大笑而去。
第二日,征和帝亲书诏书一封,直接把刘氏征入后宫做了才人,此后不顾朝臣反对,硬给刘氏一年三迁,最终借着她为连续二十年无所出的后宫添子嗣为由,名正言顺的安置到贵妃的位置上。
刘贵妃椒房独宠,刘家鸡犬升天,刘氏只会打仗的耿直父亲被任命为将军,掌管京郊大营。
若是寻常人的生身母亲被皇帝独宠,自己又是帝王的掌上明珠,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必定被惯得骄纵任性,偏偏九公主出了名的聪慧乖巧,生性柔和,是个十足十的乖乖女。
无论前朝后宫背地里都得说刘贵妃出生时候八字好,不然一个五品武官的女儿哪能有这般不凡的造化?
可没人知道,九公主如意不是不愿意当个随心所欲的骄纵公主,她是不敢。
——征和帝已经六十有七,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皇帝了!
大周皇帝寿数都不长,前头四位皇帝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岁,谁知道征和帝哪天会驾鹤西去?如意穿越到这个地方,身为“皇帝年老昏庸时候宠爱的奸妃之女”,日子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唯一能够依靠的皇帝父亲殡天,自己和母亲遭殃。
如意借着年纪小,故意同太子唯一的嫡子来往,渐渐同他玩到一起。
夏日燥热,太子嫡子邀请这位同年出生的小姑姑游去太液池泛舟采莲子,如意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没成想,两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同乘的小舟竟然在池心渗水,一船人险些淹死!
幸亏随行的内侍、宫女里面有几个识水性的,这才有惊无险的把小主子们捞上来。
可太子嫡子和九公主落水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须臾间已然传入刘贵妃耳中。
刘贵妃这一次怀相不好,自打诊出有孕就频频下血,躺了四个半月还不敢离开床榻。听到女儿落了水,她尖叫一声,登时在征和帝怀里昏过去落了胎。此后,刘贵妃下血不止,整个太医院无论是不是妇人科的太医都被震怒的征和帝搬进后宫为刘贵妃吊命。
身为一个宠爱女儿的好爹,征和帝不但下令太医们无论如何保住刘贵妃性命,同时命人将涉事的宫人全部看守起来严刑审讯,更没忘了女儿饱受惊吓,亲自赶来对如意安慰一番后,将幼女托给了太子妃,让她把两个孩子一起照顾好。
正因为这些缘故,宫女们听到九公主问话,没一个敢开口回答,全都垂着头装鹌鹑,哑巴了似的一声不吭。
坐在另一张桌案旁的太子嫡子瞅了如意一眼,然后求救似的看向太子妃季氏,太子妃摸摸儿子的头,向如意招手道:“如意过来嫂嫂身边用些点心。陛下守在贵妃身边,陛下不会让贵妃娘娘有意外的。贵妃醒来听说你不吃不喝的糟蹋身子,只会更担心。”
如意明白太子妃好心,可打从听到母亲流产的消息以来,她身上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生疼,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指望征和帝长命百岁不如指望刘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最善妇人科的周太医一开始就诊出刘贵妃肚子里的是个男胎。公主和亲或是远嫁的不少,但皇子们即便没本事也能接了母亲去府上照顾。若能把男孩生下来,冲着征和帝老迈,刘贵妃肚子里的男孩岁数太小绝对没有皇位竞争力,日后无论哪位皇子继承大宝,都得为了友爱弟兄的好名声,尽心照顾幼弟幼妹。这样一来,刘贵妃才算是终身有靠。
可谁能想到,一场寻常的游玩竟然惹出这么多是非?
如意强忍着心情坐到太子妃身边,接过她递来的梅花形点心,啃了半个时辰还没吃完。
刘贵妃身边的宫女摘星匆匆赶来,不等如意询问已经连声道喜:“贵妃娘娘的血已经止住了!醒过来就一直嚷着要见公主,公主快随奴婢见贵妃娘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