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几件京城中的轶闻趣事，眼看着快到用膳的时间，胡夫人和瑞和郡主都十分有眼色的告辞了。

——她们不是不给刘贵妃面子，实在是陛下与刘贵妃太黏糊，用膳的时候都像寻常夫妇似的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你喂我来、我喂你，看得她们胃里直冒酸水，饭都吃不安宁。

不过也是因为征和帝这般宠爱刘贵妃，刘贵妃却从来不沾手宫务，也不给入宫奉承的命妇们卖人情，甚至到征和帝耳边吹枕头风只为了出门玩耍这点小事儿，才让她们高看一眼。

征和帝心情很好。略带怒容的从昭仁殿离开后，过了一下午再回来已经变回笑容满面的模样。

刘贵妃立刻迎了过去，一面伺候着征和帝换掉沾了汗水的衣裳，一面说起闲话。

征和帝听刘贵妃提起胡夫人嫁出门的小女儿成亲将近四年终于怀孕的消息后，马上说：“胡夫人没听信流言，常常进宫走动，可见不是那些在你身上算计好处的人。世上女子不易，胡夫人很少对你说起她家里头的事情，既然今日忍不住提了，可见是真心宠爱她的小女儿，你不如给胡夫人的女儿赐下些吉祥物件，也算是回报胡夫人这几年陪伴。”

刘贵妃犹豫片刻，到底摇头拒绝了征和帝替自己铺的路，温柔的靠在他肩膀上说：“胡侍御史家风严谨，想必为儿女挑选的人家也都是有规矩的，有没有我送过去的东西，胡小姐也能过的不错。可沾上我，对她名声就未必好了。再说，宫中所出，总是免不了一个‘赐’字，胡小姐刚刚有孕，何必让她跪来跪去的谢恩。”

“总不能不表示。”征和帝摸了摸刘贵妃鸦羽似的浓密长发，心疼她脸上的倦色。

落胎后，到底伤了气血。刘贵妃一过酉时就睁不开眼睛，和她过去过了戌时还嚷着看歌舞的活泼模样大不相同。征和帝害怕再提孩子的事情让刘贵妃难过，只好偷偷观察她，连续几次发觉刘贵妃提起孩子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伤心，越发体贴刘贵妃了。

刘贵妃顿时笑了起来，马上抱住征和帝，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欢快的说：“陛下为孩子置办的衣裳鞋袜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把这些送到胡夫人家中去吧。”

宫中给刘贵妃肚子里孩子准备的虎头鞋，两颗眼睛都缝了猫眼石，栩栩如生。即便不说精湛无匹的绣功，只看缝上去的金银珠玉也能显出贵重来，更何况刘贵妃宫里堆了好几箱子，天天看着等于提醒她孩子没了，这些东西永远用不上。

刹那间，征和帝升起一股为刘贵妃积福的念头，笑着赞同她的提议：“好，把备好的衣裳鞋袜都送到胡夫人府上，再加一套金锁片、一柄如意。”

语毕，他压低了声音道：“虽然孩子跟咱们没缘分，可朕知道你惦记他，让人把孩子装在小棺送进朕的陵墓中了，紧挨着你的棺椁，不怕朕百年之后没人庇护。”

刘贵妃的棺椁紧挨着征和帝另一侧，位置只比已逝的皇后陈皇后低一点点。这是征和帝害怕自己走的早，太子继位后不能善待庶母，而早早写在遗召里头的，刘贵妃一开始就清楚。

刘贵妃瞬间绽放灿烂的笑容，压在她心底的阴霾像是在阳光下融化的积雪，消失无踪。她很快和征和帝亲亲热热的说起情话，像对相思鸟似的。

如意跟在父母身边，倒是听得嘴角直抽抽。

——古人谈情说爱真是重口，最真诚的情话竟然是讨论墓地中埋哪里。

如意人小力弱，金银筷子拿不动，征和帝奢侈的直接大手一挥，下令给疼爱的小女儿雕刻了一副云纹福字象牙箸，象牙虽美却细腻不过闺女白玉似的小手，画面十分养眼。征和帝第一次看到就决定从此以后什么昂贵给闺女用什么，让喊着奢靡的言官都去死。

分神看了一眼闺女埋首进餐的模样，征和帝乐不可支的给全福使了个眼色，全福马上接过公用筷，亲自为征和帝一家子布菜。

全福不动声色的将口味偏甜的肉食多给如意夹了几筷子，如意看着碗碟里出现的食物，立刻抬头向征和帝露出个欢快的笑脸，鼓着腮帮子认真咀嚼的模样让征和帝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闺女鼓着圆滚滚的小脸认真吃肉的模样真可爱！

征和帝心里刘贵妃和如意公主自然是无处不好的，可刘贵妃却不能看着女儿一直吃肉，她脸一撂，冷哼一声，不用征和帝吩咐，接下来如意盘子里只剩下翠绿山水。

如意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母妃。”

刘贵妃不为所动的开始忆苦思甜：“当初我跟你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在边关，想吃顿有绿叶的饭菜都难。如今宫里青菜都准备最新鲜的，你还不知道惜福。”

如意推了推“只有表面完好，内在不知道混合了多少种食材调味”的白菜，小声嘟哝：“可我想吃的是食物原本的味道啊，宫里的青菜哪有菜味儿……”

“有这等事？”征和帝从小就是嫡子，锦衣玉食，即便御驾亲征的时候，每天吃穿用度也是六百里加急送到的，根本不知道民间小吃是什么味儿。

刘贵妃登时掩口笑了，对一脸惊讶的征和帝解释：“陛下不如要几根嫩黄瓜，去了皮，生咬就很好吃。跟做出来的，不像同一道菜。”

“全福，去御膳房要些新鲜蔬菜，朕要尝尝。”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孩性子，征和帝马上来了兴致。

等到去皮的嫩黄瓜送过来，连着啃了三条还意犹未尽，刘贵妃却拦着不让他吃了，“瓜果生冷，陛下不能多吃，要胃疼的。”

征和帝遗憾的看了一眼剩下的去皮黄瓜，摆手让宫人撤了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几日，终于微服出宫，四匹一丝杂色没有的大宛马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走过一座守备森严的宅院时，忽然听到院内传出的吵闹声，紧接着车顶“扑通”一声，摔上个沉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