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闹市,征和帝所乘的马车出了城,直奔京郊皇庄而去。虽然皇家别苑里面享受更为奢侈,可有人看着总要保持些面子,不如掩耳盗铃的装成寻常夫妻玩得尽兴。
刘贵妃性格活泼,征和帝没少带她们母女微服出游。
这处皇庄是距离京郊最近的一处,因为有三块温泉泉眼,能够冬日浸在温泉里饮酒宴乐而备受征和帝一家三口喜欢。但夏日本就热得人心烦意乱,再添温泉蒸腾出的水汽越发闷热,征和帝从不在夏日来温泉别庄。
征和帝今天被萧慎戳破了自以为低调,实则高调非常的不合格伪装,挂不住面子才临时决定到皇庄换一驾破马车和旧衣裳。
“打死这贱婢!咱家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骨头硬!不交?你知道什么是皇庄吗?租了皇庄的地,还敢拖欠田租!”
“阉狗,我们家没欠税!我就不信京城附近没王法了!别以为只有你认识宫里人,我也从宫里出来的,你想逼死我,我就去十王府门口跪着,看谁敢动伺候过十王的人!”
“还敢顶嘴?咱家在这里就是王法。快,给咱家打死她!”
“可真扫兴。”刘贵妃小声嘟哝一句,起身在宽敞的车厢里走了几步,散散被颠簸了一路快要散开的骨头,没心眼的评价,“难怪只能看田庄,跟宫里伺候的内侍没法比。宫里哪能见到大喊大叫的宦官。”
言下之意,对刚刚叫嚣着要打杀了起冲突妇人的宦官不满意。
边疆的儿郎们总战场盘旋而无力顾及妻儿,女孩子即便出嫁了也是当家作主的人。宫中婢女和女官都是征用的京城周围好人家女儿,以入宫十年为限折抵家中赋税,宫中嫔妃心情再不好也不能随便折辱打骂,更不要提对宫女或者女官们动私刑了。刘贵妃入宫后被征和帝宠爱,随便踩皇帝的脸面也没被责备教训过,她见不得女人被欺负。
短短一段对话,已经透出不少内容。如意虽然不像自己母亲看事情偏颇,却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征和帝,眼里写满了期盼。
按道理说,外面闹得再凶,一介黔首和宦官的矛盾也没资格让征和帝亲自过问,可事情牵扯到田税和妻儿的好奇心——主要是妻儿的好奇心——征和帝就不能装做没看到了。
“去问问怎么回事。”征和帝沉下脸吩咐。
听到命令,全福一溜烟的跳下车,动作敏捷得与他滚圆的身形完全不匹配。
“父皇最好了。”眼看征和帝一下子就头昏脑胀的什么都答应了,如意马上笑着依偎在征和身边,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捏成粉拳,谄媚的给征和帝捶腿。
征和帝敲敲女儿的小脑袋瓜,笑骂道:“就会给朕灌迷汤。”
“那时因为我知道父皇疼我啊。”如意枕在征和帝肩膀上,用初雪似的小脸磨蹭着他的外袍。
征和帝马上抬手托住如意的小脸,连声责备:“肩膀绣了金线了,粗糙得很快让朕看看伤到没?都蹭红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小心!”
如意被征和帝和刘贵妃从小锦衣玉食的供着,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养出一身娇嫩皮肉,除了薄如蝉翼的蚕丝衣料能贴身穿着,其他料子稍微与她皮肉一磨蹭就会留下一片痕迹,让人以为如意受了欺负。因为这个缘故顾,江南织造每年进献的衣料里最好、最轻软漂亮的花色永远被送到九公主面前,随便她裁衣或是做铺盖,而金线这种好看不舒服的东西,连上九公主外衫都没资格。
被征和帝说得尴尬,如意小声分辨:“我从小皮肤就这样,算不得受伤,一会就好了。”
“那也该小心些!”征和帝不高兴的沉声责备。
他熟练的从暗格里摸出一方小小的玉瓶,用手指沾了些透明的软膏小心翼翼的铺在如意脸上,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念着闺女:“怎么总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朕为你都要操碎了心,再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出嫁之后自己不小心照顾自己,谁还能跟朕似的衣食住行样样亲自过问。唉,也不知道哪个臭小子有这等好运……”
“如意嫁给父皇就好了,让父皇和母妃一辈子宠着我。”如意左手挽着刘贵妃,右手挽着征和帝,展颜轻笑的模样如同将要绽放的牡丹,令人无法抗拒。
女儿给父亲最好的评价莫过于“谁都不要,嫁给亲爹”,这是对父亲付出的肯定,也是对其他男性的极端蔑视。征和帝即便富有四海也逃不脱这样的奉承,登时如同夏日饮下一杯沁凉的清泉似的通体舒畅,之前的不悦蒸发得一干二净。
全福正巧在这时候回禀:“陛下,闹事的女子叫杜慧娘,出宫前在十王身边当过捧砚的宫女,是两年前九公主庆生时候,陛下下了恩旨放出宫的。杜家只有杜慧娘一个姑娘,杜家父母让杜慧娘坐产招夫,她在宫里见识不小,回家后劝服父母赁了归温泉别庄管的二十亩山地专门种瓜果,在不当季的时候卖个好价钱。温泉别庄由郑管事主管,下属三名管事分理其他事情。杜家赁的二十亩山地是下等田。”
“那个喊着‘自己是王法’的管事呢?”征和帝继续追问。
“当年管理皇庄支度的李管事年老,换了新管事。新管事姓邓,是徐淑妃宫里换下来的人。十五年前游猎,六王遇险,他救六王的时候摔坏了腿,走路坡脚不能继续在宫里伺候。徐淑妃就把人送到温泉庄上来荣养。老李管事归乡后,徐淑妃递了话过来,郑管事只好升了姓邓的做新管事。邓管事以和籴为名,向租户收购粮食产物,夏季后付给租户的不是钱币米粮而是次等绸绢。”全福垂着头,说话声音压低了许多。
事情一旦牵扯到后妃和税款,就不再是小问题了,全福即便是纵观太监,也害怕引火烧身,心里恨透了没事儿找事儿的邓太监。
“绸绢也能当钱粮使用,还绸绢不好么?”如意纳闷的看向征和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