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辉站在门外深呼吸已经是第三遍,而他的手始终没有往门板敲上仅仅那么一下,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弄得不耐烦了。
显然这么说太含糊了,我们还需要根据他的境况来解释。
这是午后的两点零六分,太阳正从身后晒过来,马辉的影子和他面朝的方向形成了三十一度夹角,在楼梯扶手边缘上被一分为二。
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即使是隔墙的对面,也没有半点人声,仿佛是为了让那份紧张感更有自由发挥的余地。
事实上马辉很乐意进行这次采访,如果工作完成出色,他就能成为正式员工。他决不是忘了自己害怕的东西,只是以为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真怕见到这扇门后面挂着个八卦镜,或者进去就面对着一个神坛,这些都是他的童年阴影的一部分。
马辉开始后悔了,正好这时门打开,一个人迎面走出。他先是一愣,皱着眉瞧了马辉两眼,问道:“请问你就是马记者吗?”
“对,是我……请问你是魏大师吗?”马辉也端详着对方,感到不可思议。
综合一切资讯得出的印象,魏大师至少该是个穿着传统服装,仙风道骨的长辈。怎么会是个穿着西装,笑得比马辉还灿烂的年轻人?
马辉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进了房间,然后变得更不确定了。明亮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办公桌,几个书柜,却不见任何能跟“玄”字挂钩的东西。
他被招待到一张矮桌旁,年轻人为他沏好一杯茶,然后问:“马记者打算采访什么内容呢?”
马辉的注意力放在别处,没发现魏大师正在说话。等他反应过来,还有点迟疑对方是否对他说的。但这里没有别人了,除非在右边的另一扇门里还躲着谁。
“您的办公室平常也这样吗?”马辉想确认一下。
“这样?”
“就是……没有八卦镜那一类的?”
魏大师的目光投向了右侧那扇门。门的色调相比于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似乎鲜艳得有点刻意。马辉联想到,在自然界,鲜艳多是代表危险。
“那类东西我是没有,但这里有其他东西可以给你看。”魏大师的笑容很淡然,马辉松了口气,料想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然而魏大师的下一句,又叫他哭笑不得:“记得不要乱碰就行。”
马辉没法犹豫,他来就是为了收集有用的资料,放过“可以看的东西”,还不如干脆不来算了。
魏大师从身上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门。一个杂物间,里面用桌子和柜子整齐摆放着形形*的东西,像某个古怪的收藏家引以为豪的展览室一样。
魏大师走在前面,马辉也跟着往里面走了几步。杂物间的空间大得出乎意料,可以说在这个单元里,办公室就只是个附属。
阳光从唯一的窗户照进来,散射成朦胧的光束,为周围添上古朴的气氛。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常年处于封闭状态,里面的气温甚至比开了空调的办公室还要低。
“这里放的都是过往案子里的东西。”魏大师介绍道,同时他一直留意着脚下,确认不会被什么绊倒。所以马辉迈步时也特别小心,好像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似的。
“为什么要留着呢?”马辉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
马辉抬头看向魏大师,一脸惊愕。在这种情况下没以为魏大师在开玩笑的,恐怕才不是正常人。
“留着它们,大概是有有效的手段,但为什么有效,我也说不出理由。只因为在某些案子里这是唯一有效的方法,我才继续使用的。”
魏大师自己表现的和外人所描述的,实在差了太远。在马辉心里,神突然就被贬为了凡人。
他从门口进来的五六步路,每一步都有几根蛛丝粘到他的皮肤上,他伸手往前去拨却又什么都碰不到。再次前进时,那些讨厌的感觉依旧清晰。
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吸引了马辉。他细心确认过,魏大师走路时会伸手摸着桌子,即摸桌子是个安全的动作。于是马辉将手轻轻放到桌面,微微倾身去看。
盒子里的东西还是看不清,他把身子又往前倾了一点,再一点,又再一点。他无法从眼里看到的形状得出准确信息,便问道:“魏大师,这个盒子装的是什么?”
“哪个?”魏大师往他那边瞧了瞧,“哦,那是人的头发。”
马辉立刻挺直了身,将双手抽离。头发本来没什么,然而在这种环境之中,头发就可能……有了生命?马辉将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魏大师见状偷偷笑了,然后装作不以为意地继续介绍。
“有的人会把他们认为不吉利的东西扔掉,我就遇到不少这样的。正是那些东西,对解决事情非常关键;找不到那些东西,可能就无从下手。”
魏大师拐了个弯,走到了柜子的后面。马辉快步跟上,也拐进转角。还好,魏大师没有因为离开了视线而突然消失。
“所谓灵异的东西,貌似不留在这里就会到别处去。要是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又可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导致情况反复。”
马辉忽然觉得,魏大师的声音变得渺茫起来,像是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他身后响起了木头摩擦的声音,近在咫尺。
马辉转头去看,他的目光定在了一只小木偶身上,不知为何他能肯定木偶就是声音的来源。
或许不该把这个玩具称作木偶,他不知道中国的木偶有没有其他名字,何况这个造型粗糙的小人根本看不出带着哪个国家的文化。
在一小段枯枝上长出了四肢,马辉会这样形容它。四肢同样没被倾注任何心血,连手掌都不具备。
眼睛用两个小洞替代,又或者里面本来被安放了眼珠,但如今不知所踪。考虑到木偶的整体制作水平,马辉还是觉得前一种想法更为实际。
嘴巴,两道红色的线条,它身上最生动的一个地方。
“我该将它拿起来。”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告诉自己。
小人身上有种感觉在呼唤他,令他感到好奇,他认为有某种秘密就潜藏在这个小人里。
他将手伸向小人。
“别碰!”
另一只手将他及时挡了回去,马辉浑身一抖,接着就冒出了冷汗。看着昏暗光线下小人那双显得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过这么可怕的想法。
魏大师略带困惑地看着他,从他由恍惚变为惊恐的表情里,试图找出些什么。
“我第一次见人对这木偶有这种反应,”魏大师环视一周,拍了拍马辉的后背又说道,“我们出去吧,看过就行了,里面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的。”
走出去时魏大师的手放在马辉肩上,手按得比较用力,像是种保护的措施。出门,立定,转身,马辉发现从这边看去也能看见木偶的半边身。
它无力地垂着手,听任摆布,只要魏大师想,它就无法挣脱这个牢笼。但马辉感到,它并没有那么乖巧。
随着门关上,视野也渐渐缩小。木偶的脸则像被放大了,在那上面,简陋红线的末端稍稍向上一勾,马辉隐约读到了一丝笑意。
嘭。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