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估计是发觉她家的伙食不够档次,又给我拿来了一瓶可乐,冰镇的。
我没什么好客气的,当场就吹了大半瓶,打了几个汽嗝之后问王妈:“你对王向民的事知道多少?”
她幽幽叹了口气:“唉,那孩子命苦啊。”然后就没下文了。
我皱起眉头盯着王妈,王妈不敢和我对视,目光不停地游离。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但这种紧张并非来源于我,而是来源于其他的什么东西。
很显然,王妈在忌惮什么。
我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对王妈说:“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我能保你平安。”
王妈抬起头,看了我一会,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前些天,王向民住的那个地下室……闹鬼。”
闹鬼?对于一个有着三百年道行的尸妖来说,鬼有什么可怕的?
我盯着王妈脸上极度紧张的表情,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但我并没有打断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王妈又朝我这边凑了凑,低声说道:“就一个月前,老巷子口的地下室团聚了一股极重的阴气,我担心出什么事,就趁夜摸过去看了看。就发现那地方,百……百鬼游街!领头的是个罗刹!”
尸妖不怕鬼,却怕罗刹,因为罗刹不但吃活人,也吃死尸。
可人间怎么会出现罗刹?
这种几近成魔的厉鬼早在六百年前就受阴司招募,全部成为了鬼差,如今每一个罗刹身上都有老阎种下的八道赦魂符,一遇阳气就会化为灰烬,别说是在人间游荡,就是在九泉公路的收费口多逗留一会都能要他们的命。
但看王妈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王妈停顿了片刻之后,又说道:“而且我看见,罗刹是从王向民住的那间地下室里出来的,它带着百鬼游街之后,又沿着原路返回。向民那孩子,就怕是被罗刹上了身啊。”
被罗刹上身?这种事在一千多年前确实发生过一次,但几率实在是太小了,而且王向民现在还活着……
就听王妈继续诉说着:“游街的那些鬼,全都是穿着红裙子的女鬼,死前都是被人用斧子砍死的,哪怕是变成鬼了,背上、头上还插着一把消防斧,呼呼地往外冒血。”
听到这,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地下长廊闹鬼事件。”
王妈顿了一下,问我:“老祖,你刚才说什么?”
“地下长廊闹鬼事件,是早年一个灵异作家写的小说。”我解释道:“也就是因为这本书,老巷子口的地下室才被人称作地下长廊。你刚才说的那些女鬼,和书里描写的恶鬼一模一样,就像是有人刻意打扮成那样……”
“不会的,不会的。”王妈很没礼貌地把我打断:“那天晚上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人类装扮的!”
的确,就算人类可以化妆成女鬼的样子吗,他们也无法乔装成铜头青面、身高三米的罗刹,可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百鬼游街这件事不太对头,但我也看得出来,王妈的确没有撒谎。
沉思片刻没有清晰的头绪,我又问王妈:“你和王向民很熟吗?”
“算不上,”王妈摆了摆手:“他就是经常到我这来买包子,一般都是清早来。小伙子人不错,客气、实诚,还特别懂礼貌。就是人孤僻了点,平时很少跟人说话,他在老巷子口住的这段时间,几乎不见他出门,平时也没人来找他。”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王向民当然不是一个孤僻的人,正相反,从青瓷提供的信息上来看,他在当地商圈算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不是因为他生财有道,而是因为他精通与人交际之道,加上天生长了一张巧嘴,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可这样一个人,却在入住老巷子口地下室之后断绝了所有日常交际,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住进地下室之前,他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剩下的一笼包子我也没心情吃了,擦擦嘴走人。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从老巷子口里出来的刘贵妇,我看见她路过包子铺的时候朝里面狠狠瞪了一眼。
联想到王妈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突然觉得刘贵妇这个人很可疑。
此时刘贵妇站立的地方离我不远,我能很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怪异香味,那是三四种除臭剂混杂在一起产生的味道,说明她这些年一直有很强烈的狐臭。
她带着一对和她的年龄气质完全不相配的鲜红色耳坠,耳坠看上去使用昂贵的鸡血石加工制成的,但颜色不对,而且在阳光下泛出的光泽也过于红艳,同时她的耳垂上有着细微的擦伤,伤口边缘还有一点点黑色的油渍。
坊间盛传她和老巷子口的修车小贩有一腿,看样子是真的。
所以很显然,刘贵妇的耳坠就是小贩买给她的,因为像她这样一个浑身带满名贵手势的“贵妇”,绝对不可能买这种地摊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小贩今天早上才为她带上了这对耳坠,当时小贩的指甲盖里还有没清晰干净的车油,加上手法粗糙笨拙,才会在刘贵妇的耳垂上留下伤口和油渍。
像刘贵妇这样一个钱奴,怎么会跟一个没家没业的修车贩子好上?
这一点无法不让人感到疑惑,但感情这种事一向很难说,所以只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明刘贵妇真的有什么问题。
她是个凡人,和王向民一样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但她又和王向民不一样,王向民丢了人魂神志不清,即便我现在找到了他也得不到更有价值的线索,而且对于黑水真凶来说,王向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可以活下来。
但如果刘贵妇也参与到了黑水事件当中,以她唯利是图的性格,就算她有着极高的利用价值,黑水事件的背后主谋也绝不会让她像这样随意走动,因为这样一个人,很容易被老张他们以各种方式诏安或者收买。
想来想去,刘贵妇身上似乎没有太大的嫌疑,但我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刘贵妇发现我正站在一旁朝她观望,立刻对我挤出一个特别油腻的笑容,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眼看时间还早,我本来想去咖啡屋看看来着,可又一想还是算了,我身上就剩三百块钱,还得留着给淘淘买狗粮。
还是先回去找老孙吧,看他最近挺阔的,应该还能借到钱。
唉,我发现我天生就是有钱借没钱还的命,嗯,想想好像也不错。
回到老孙家的时候,老孙正蹲在沙发上抽烟,每吐一口烟就习惯性地挠挠他的咯吱窝,烟灰全都弹在地上。
我拿了一个烟灰缸放在他左手旁的茶几上,又问他那个道士明天什么时候来复诊。
老孙嘴里叼着烟,一脸黯然地说:“来不了了,今天我给他助理打过电话,听他助理说,他几天前就死在了自家浴缸里,死的时候瞪着眼,手指扭曲,是被吓死的。”
这样的结果让我没由来一阵烦躁,和这件事有关的所有线索都好像被人刻意掐断了。
老孙也烦得不行,随手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西游记,刚好播到孙大圣差点被释老板一巴掌拍死的那段,老孙拿起烟灰缸就把电视给砸了。
我翘着二郎腿坐在他旁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我这两天还追剧呢。”
老孙黑着一张老脸,习惯性地挠挠他的咯吱窝,然后白了我一眼:“那种肥皂剧有什么好看的,不是阔佬就是贵妇。”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了刘贵妇:“唉,老孙,你说,一个凡人在不沾染妖气的前提下,如何和妖怪接触?”
老孙看白痴似地看着我:“脑残了吧你!妖界和人界早合并了,现在满大街都是化过形的妖怪和狗,你到哪找不沾妖气的凡人?”
对啊!
我终于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刘贵妇身上怎么可能一点妖气都没有?她绝对有问题!
参照刘贵妇之前的种种行为,我在心里暂时将刘贵妇定性为黑水事件的帮凶,然后鼓起勇气对老孙说:“老孙,麻烦你两个事。”
老孙一脸鸡贼地看着我:“两个事?第一个事肯定是借钱。”
不愧是我的至交!
我点点头:“嗯,你现在手里有多少?”
老孙想了想,说:“家里还真有点闲钱,大概一万左右吧,可以借你五千。”
我不禁撇了撇嘴:“才一万?看你抽烟都抽大青龙的,我还以为你多有钱呢!”
“你少来,”老孙特不屑地白我一眼:“现在谁还把钱放家里,都是存卡的好不好。再说了,一万哪里少了,你要是嫌少,自己赚去呀!”
靠,明知道我家生意不景气还说这种话,这不摆明了跟我抬杠吗!
不过鉴于老孙的嘴皮子有时候比桃舞还厉害,所以我从来不和他一般见识,很果断地改变话题:“剩下五千你打算留着干嘛?”
“换台电视。”老孙一脸无所谓地对我说:“反正你平时也花不着什么钱,五千肯定够了……然后呢,你还有什么事打算麻烦我?”
“这两天帮我监视个人,叫刘贵妇。”
之后我又尽可能详细地描绘了刘贵妇的长相和气质。
老孙瞪着我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话差点把我给噎死:“我靠,你口味越来越重了!”
我跟他解释了半天,说刘贵妇是黑水事件的重要线索之一,他却摆着一张“不用解释,我能理解”的表情,好像我在欲盖弥彰似的。
我和老孙的关系就是这样,有时候酒逢知己千杯少,有时候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催他赶紧把钱给我,拿到钱之后我就不理他了。
王向民和刘贵妇这两条线索都已经查过了,只剩下路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