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经过黑水的腐蚀之后,体表肌肉大量融化,整体轮廓也变得不太清晰。
但还是能隐约看出来,她生前应该比较苗条,身材比例也还不错。
她不是王向民画在墙壁上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腿更细、更长,而身材比例也达到了罕见的九头身。
可既然她不是,皮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我皱着眉头沉思的时候,耳旁突然传来老孙的喊叫声:“不好了,小鬼跑了!”
我看向老孙,老孙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
对于老孙这种反应,我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孙大圣,莫非您真把自己当凡人了?”
听我这么一说,老孙突然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就提着定海神针就追了出去。
我明白,老孙在凡间待得时间太久了,想当年他是孙大圣,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如今他只是个连行医资格证都没有的赤脚医生,十公里的路程都要用汽车代步,当年他离开西天说是要红尘炼心,可一入红尘深似海,尘世没能提升他的境界,却让他变得越来越像凡人。
这两年我没事就跟老孙在一起厮混,一来是欣赏老孙的为人,二来,也是担心他有朝一日真的变成了凡人,老孙只有看见我的时候,才能想起来这世上还有一个西昆仑,昆仑之上还有一个天庭,他从那个地方发迹,也是从那个地方倾家荡产,那时候,他抢了我的名头,被誉为三界第一妖,那时候,孙老板还是孙大圣。
当老孙还是孙大圣的时候,说真的,有阵子我也特崇拜他。
没多久,老孙就拎着小鬼回来了。
老孙因为早年修炼地煞七十二变,导致他丹田内一直有股极为强悍的煞气,又因为老孙是补天石转生,出生时就带着一身正气,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气息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老孙特有的妖气。
这种妖气对凡人无害,但对于三界之中一切厉鬼冤魂来说,从老孙身上散发出的妖气就如同一道滚烫的熔岩。
此时小鬼被考孙拎着,由于无法承受老孙的妖气,身上和脸上不断隆~起脓包,脓包慢慢胀~大然后破裂,从里面流出来不是脓水,而是一股股阴森的怨气。
我能感觉到小鬼的痛苦,但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老孙将小鬼放在我面前,问我:“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我看着小鬼那双黑暗的眼睛,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没办法了,灭了吧。”
小鬼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原本毫无生色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哀求和恐惧。
老孙在一旁看着它,片刻之后又对我说:“算了吧老狄,我看你也下不了手。反正它既然已经成了厉鬼,还是让阴司来处理吧。”
我想了想,老孙说得也对,就给老阎打了个电话。
没多久,黑老板和白老板就过来领走了小鬼,走得时候小鬼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乖巧地跟在黑老板和白老板身后,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老孙忍不住问我:“这个小鬼是怎么了?我抓它的时候它也不反抗,你说要灭了它的时候它也不逃。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小鬼。”
“不清楚,”我摇了摇头:“可能是降头师在炼制它的时候忽略了什么环节,导致它身上只有怨气,但没有足够的恨意。”
就在我和老孙说话的时候,大雨没征兆地停了,马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老孙问我另外两个案子还查不查,我看了眼路上越来越多的车辆,只能摇头:“当然要查,不过不是现在。老孙,麻烦你个事。”
“什么事?”老孙特警惕地看着我:“你不会又要借钱吧?我不是刚借给你五千么,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
我白他一眼:“和钱没关系。你上次不是找关系调取过老巷子口的监控录像吗?你看你能不能再找找关系,帮我调取一下小天桥附近的监控,我需要三个月内所有的监控录像。”
老孙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我试试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有老孙这句话,我心里就轻松多了。
之后我就让老孙先回家,他临走前,我捡起水洼旁的破皮包塞进他的后备箱里,老孙看着那个腥臊无比的皮包一脸便秘的表情,我没理他,离开小天桥就直奔老巷子咖啡屋。
雨后天晴,正午的阳光比平时变得更加明艳。
根据我的观察,平易总会在中午时分出现在老巷子咖啡屋,不过我心里很清楚,他今天恐怕是不会来了。
天气很热,热得让人心烦,我一如既往地将电瓶车斜靠在那根已经废弃很久的灯柱上,然后蹲在橱窗前点上一根烟。
戒烟五年,这是我抽的第一口烟。
烟是从老孙那里讹来的大青龙,上好的烟丝燃烧之后,却总有种怪怪的味道。
平易果然没有出现。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现实狠狠打碎的时候,我还是免不了一阵郁闷。
抽完一根烟,我刚刚站起身准备进去喝杯摩卡的时候,路老板兴匆匆地走了出来,问我怎么不进去,天怪热的。
我摇了摇手里的小半截烟屁~股:“吸口烟再进去。”
“嘿嘿,也对。这不么,我出来也是想抽一口,老~习惯了,戒不掉。”路老板一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修剪好的雪茄,从我这借了火点上。
好像是憋得太久了,路老板将烟屁~股塞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又长长吐出一大股云雾,脸上浮现出一种解脱似的满足。这样的表情我曾在老张脸上见过一次,听说他们家老七当时正跟一个叫董永的人闹离婚。
路老板又吞吐了几口烟雾,将那截被他的口水浸~湿~了一大~片的烟屁~股递到我面前:“尝尝?古巴原装,纯的。”
我心里一阵恶心,摆了摆手:“味道太重,抽不惯。”
估计是看我的表情不太友善,路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故意扯开话题:“你也不是不知道,店里的规矩都是俺们家老板娘定下的,没人敢改。要我说啊,这种地方不就是用来抽烟喝茶的么,不让抽烟真特么憋得难受。”
我笑一笑,算是表示认同。路老板嘴里的老板娘就是他老婆,谁都没见过,只不过每次店里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拿自己老婆说事,总说规矩是他老婆定下的,改不了。像我这样的老顾主当然知道路老板去年年中就已经离婚了,不过谁也不曾捅破这层窗户纸。
听说一年前他家里出了凶案,家里一双儿女都死了,他的妻子也是因为承受不住这件事带来的压力才跟他离了婚。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去揭老路这层伤疤。
路老板虽然善谈,但真能和他聊得来的人不多,我算是其中一个,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能天南海北地扯上半个多小时,其实大部分时候我都在走神,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老路也不介意,就一个人不停地说。
这次也一样,见我似乎没有聊天的心情,路老板却依旧兴致不减地对我说:“唉,最近股市又熊了,我投了几十万进去呢,全赔了。最近心情总是无缘无故的烦躁,老发脾气,店里的伙计看见我就像看见怪物一样……”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老巷子咖啡屋的时候,路老板就在不停地按他的计算器,头也不抬一下,后来跟他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他当时是在算他的股票到底赔了多少。
自从他陷入股市之后,就在不停地赔钱。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他脸上还会偶尔露出兴高采烈的表情,我每次想起我还欠老张很多钱的时候就从来没有高兴过。
“……过去经常来我这光顾的那些老顾主都有日子没来了,跟失踪了似的……”
路老板说这句话的时候,前半句和后半句我都没听见,只听见了中间这段。
老顾主?失踪?他的话立刻让我神经紧绷,试探性地插了一句嘴:“说不定真的失踪了。”
路老板当场就愣住了,用一种终于发现组织的表情盯着我:“难道你也发现了?”
我也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有人失踪。大量的人。”
那一刻路老板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紧紧抓着我的手:“你也发现了,你也发现了!我还以为我疯了,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疯了。原来是真的,是真的!”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作为一个和大部分失踪人口都有过密切接触,却是唯一一个没有忘记他们的人,路老板肯定经历了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事。不过我不会怀疑路老板和黑水事件有关,这个人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咖啡厅。
我拍了拍路老板肥硕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别激动,慢慢说。”
路老板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叹了口气,眼睛红红地说:“唉,事情还得从我侄女失踪开始说起。过去我女儿还活着的时候,她跟我家闺女关系特别好,后来家里出了那事,我一时接受不了突发脑血栓,在病床~上躺了三个多月。那三个月里,都是她帮我照看店里的生意,我好了以后,她还经常来帮忙。唉,我家闺女走了以后,她就是我的亲女儿啊!可半个月前,我看她很久没来过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就到她家去看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顺着路老板的话继续往下说:“他们家的人说不认识这个人,好像她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路老板狠狠握了握我的手:“对,就是这么回事!当初我还以为他们在跟我开玩笑,可是后来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不光是他们家的人,连店里的伙计都忘了曾经有这么个人。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去找之前跟她要好的同学,可是……可是他们全都把她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