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钟，我从天庭回到老孙家。

老孙蹲在老地方抽着烟，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刚和老孙认识那会，我和他都很穷，常常为了吃饭的事发愁，每次我们都像这样蹲在马路边一边抽烟，一边等桃舞来救我们。

直到现在，桃舞提起那段时间的往事还会说：“那时候老孙一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又弹尽粮绝了。可每次我带着好饭好菜去救济你们的时候，就看见你们两个蹲在马路上抽烟。饭都没得吃了，还有钱买烟！”

我们不像凡人，就算连续几百年不吃饭也不会感觉到饿，但老孙离不开烟，他说，不吃饭不会死，但没有烟他真的会死。尼古丁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他只是需要哪些朦胧的烟雾，来遮住他的眼。

当年老孙每次给桃舞打电话都说没钱吃饭，可每次桃舞来的时候，都会带上几条好烟。

安静地吸完一根烟，我把剩下大半盒大青龙递给老孙：“还给你。”

老孙看都没看我一眼，长长吐了口烟雾：“你自己留着抽吧。”

我将烟盒放在他脚边：“戒烟五年，再抽已经抽不惯了。”

老孙看了眼脚边的烟盒，问我：“怎么样，这次去天庭有什么收获没有？”

“没有，”我摇摇头：“高明被老张开除了，起因是康回举报他借职务之便偷看女人洗澡。”

老孙点了点头，似乎完全不关心这件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灰暗，长出一口气说道：“我今天见到小玉了。”

听到老孙的话，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没说话。

就听老孙继续说道：“他的寿元快尽了，这次来找我，是来跟我告个别。”

老孙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我看见他夹烟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

其实他说的，我早就想到了。在降头师住的那个小区，我没能一眼看穿小玉的身份，就是因为他身上的妖气已经非常暗淡，几乎和常人无异。

他快死了，用凡人的话来说，小玉也算是寿终正寝，可我也知道，因为当年和老孙一起对峙东天，除了老孙，七大圣中另外六个都被强行剥夺了三千年寿元。

对于小玉他们，老孙一直心怀愧疚。

老孙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边全是没抽完就被掐灭的烟屁~股。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从他脚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和他一起在公寓外的荒地上吞云吐雾。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老孙站起来，对着月亮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我和小玉约好了，等他寿元燃尽的时候，我带着他去阎罗殿，做他投胎转世的引路人。”

“嗯，”我点了点头：“有你做引路人，他肯定能投个好人家。”

老孙背对着我，说：“屁！这小子，多少年了都不联系我，快死了才想起来找我帮他投生。等他投胎的时候，我就让他投到个猢狲身上，这样……说不定哪天他还能想起我来，如果他成了人，就真他娘把老子给忘了……”

说着说着，老孙就说不下去了，他低着头，肩膀不停地颤抖。

转世成~人，将会彻底忘记前世，而投胎成畜生、植物，多少还能保存一丝前世的记忆。

我也不知道老孙会如何指引小玉投胎的路，不过我知道，再过不了几天，小玉这个人就将不复存在了，不管是他的魂魄，还是他的记忆。

他曾是一个大妖，无论如何，天庭都不会允许他保存前世的一丝记忆。

就算老孙向老张求情，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老张或许会对小玉的遭遇感到惋惜，但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张没有选择。

今天的月亮很圆，很亮，风很凉爽。

老孙就这样对着月亮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太阳从天边升起的时候，老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小玉之后，下一个就轮到老牛了吧。”

我走到老孙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老哭丧个脸了，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老孙猛地转过脸来，用那双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盯着我：“还有转机，什么意思？”

我摊了摊手：“我现在开的那家店，表面上是个旅店，其实说白了就是天庭下派的侦探事务所。下一次我和老张做生意的时候干脆就不收钱了，每帮他查一个案子，我就帮小玉他们换点寿元。虽然我也不确定能让他们延寿多少，但至少能让他们多活一阵……”

还没等我说完话，老孙就狠狠给了我一个熊抱，接着又在我肩膀上用力打了一拳：“你大~爷的，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害老子拜拜流了一晚上马尿。”

别误会，流马尿就是流眼泪。

我无奈地撇了撇嘴：“这事你也不能怪我，我也是刚刚想到。不过我帮小玉他们换寿元是没问题，可我家平时的开支……”

老孙拍着胸脯将我打断：“放心吧，你们家日常开支包在我身上！”

听老孙这么说，其实我心里挺愧疚的，因为就淘淘那饭量……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只不过以后流泪的恐怕就要换成老孙了。

之后我又问老孙，小玉的寿元什么时候燃尽，老孙说还有一年左右。

按照老张平均半年就要找我一次的频率来看，想保住小玉似乎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其实我现在就怕等哪天其余六位大圣寿元全都尽了，那时候我就得没日没夜地给老张干活才能保住他们。

为了庆祝小玉有希望活下来，老孙请我到青椒炒肉饭店喝大酒。

一顿饭本来吃得好好的，结果老孙没喝几两就喝大了，外加老孙的酒品向来不好，桃舞怕我们两个在她店里闹事，就强行把我们两个赶了出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拉着老孙来到了城南菜市场。

据贾晓强说，这个菜市场在一个月前曾出现过飞头蛮。

这个菜市场在光绪年间就已经存在了，这些年经历了几次重修，早已不复往年的老样子，可老孙还是在菜市场中央看到了一团浓浓的死气，其中还夹带着一份陈年淤积的煞气。

在过去，因为菜市场人流量大，人气、阳气够重，所以每有犯人临刑问斩，也都选在午时三刻，在菜市场中央行刑。

不过阳气能化解死人、尤其是冤死之人身上的怨气，却化不掉死气和煞气。

加上菜市场的位置在九宫星辰中对应了煞气最重的破军星，导致这里煞气凝聚、常年不化，连在附近买菜的人都受到了影响，在每个人身上都能感觉到一份让人反感的凶悍。

也正是因为这份凶悍，致使飞头蛮事件也没能影响各位摊主做买卖的兴致，其实很多时候煞气对人是无害的，而且会让人的胆子变得奇大，但死气就不同了，这种东西如果沾多了，不但折阳寿，还可能会损阴德！

我和老孙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也没有太大的收获。

这时候有一个保安模样的老汉走了过来，极不友善地瞪着我和老孙：“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怎么了这是？我们两个好像也没干什么吧？

我看了眼老孙，发现他现在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

就听那个老孙又说道：“我刚才就注意你们俩了，围着菜市场转两圈了，一分钱菜都没买！”

坏了，看样子他肯定把我们两个当成在菜市场踩点的小偷了。

老孙毕竟在凡世待得时间长啊，在经历了极短时间的惊愕之后，就挺直了胸膛，对老汉说：“听说你们这地方前阵子闹过鬼？”

老汉盯着老孙，眼神依然不太友善：“闹过鬼又咋样，没闹过鬼又咋样？跟你有啥关系啊？”

老孙一点不生气，故作高深地点点头，然后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个……一个八卦镜！

没想到他还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老汉一看老孙手里的八卦镜，眼神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老孙看也没看他一眼，用八卦镜朝菜市场中央照了照，然后就开始不停地摇头：“唉，这地方，死气浓重，聚而不散，看样子，前不久曾有飞头蛮现身。”

城南菜市场闹鬼的事在当地可以说传遍大街小巷，可除了当天夜里封锁菜市场的警察，以及几个协助公安的老保安，但因为消息受到封锁，没有其他凡人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更没人知道菜市场当晚到底出现了什么东西。

这种事能瞒得住凡人，却瞒不住妖界的耳目，居住在当地那些妖孽几乎个个都知道菜市场里的东西就是飞头蛮，而且这只飞头蛮至今没有离开菜市场，一到晚上就会出来作乱。

看起来，眼前的老汉应该也是在当天晚上协同的保安之一，他看老孙的眼神瞬间变得崇敬起来，左顾右盼地看了一下，而后悄悄凑到老孙耳边说：“这地方不方便说话，先生这边请。”

一边说着，老汉就引着我和老孙来到了菜市场门口的保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