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里,来人看着濯轩,许久才将目光移在酒杯之上。
皇帝起身走到宫门口,背对着他,雨水在宫殿上的瓦片上聚集,顺着屋檐滴下,就像是他在朝堂上戴着的那顶王冠上的二十四根珠帘。
濯轩看着宫门外的阴霾,淡淡的说道:“擅闯皇帝寝宫可算死罪?”
来人很自然的在杯中斟满酒,看着他的背影,“我不是大禁之民,自然不需要遵守大禁条律。”
“且陛下若真想杀我,又何故要放我进城?”
濯轩转身看着他,微微皱眉:“似乎说的很有理!”
“但是还是不能充当朕不杀你的理由。”
“那不知陛下可否看在你我故识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濯轩在寝宫并没有身穿皇袍,传闻之前皇帝陛下在外狩猎,偶感风寒,但他此时只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衫,不见有丝毫的不适。
这一次,濯轩看了来人很久,才慢慢说道:“虽为旧识,但皇家的尊严不容侵犯。”
来人摇摇头,“其实陛下若将我看成皇亲国戚,那么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濯轩沉思片刻,轻轻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朕是真的要赦你无罪了?”
来人轻笑,微微向他一拱手,“那么,就谢过皇帝陛下宽容了。”
濯轩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退,但是可以看见他是真的很高兴,他转身走到来人身前坐下,并没有再开口。
但是他没有再说话,并不代表他们之间就再无话可说,至少来人不这么认为,“陛下似乎很心急?”
这一次,皇帝闻言大笑:“孤有何心急?安坐这一天下,朝下子民其乐融融、安居乐业,孤都快要忘了几经年月,忘了内心忧愁。”
“原来陛下内心还有忧愁?”
“朕也是人,是人的总该有会有的忧愁。”
濯轩定定的看着他,轻声说道:“难道你可以解朕忧愁?”
来人摇头轻笑,“不知陛下为何发愁,不知陛下忧愁,又如何为陛下解愁?正如陛下所说,陛下已经坐在了世间的顶端,福泽万民,这样陛下的忧愁又怎会是我可以排解的?”
他的话语并未令濯轩动容,皇帝看着他继续问道:“既然不能排孤忧愁,那么不知你此次来大禁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呢还是以世外隐士的身份?”
“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有。”
“有何区别?”
“若你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来大禁,孤会为你摆上一桌宴席,为你接风洗尘,孤会很高兴。若你是以世外隐士的身份到来,那么孤就只能把你当成那些老家伙一样看待。”
来人略一思索,低头说道:“那么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这桌宴席我是注定无缘了。只是不知陛下是如何对待那些所谓的老家伙的?”
“那些隐士的老家伙大都是迂腐之辈,孤顶多赐他们两杯酒水,待他们说完来大禁的目的,就将他们打发走。”
皇帝抬起酒杯,继续说道:“你现在已经喝过了朕的御用酒水,实乃比那些老家伙幸运的多,那么也该说说你此行的目的了。”
来人抿下一口酒,微微闭眼,似乎那股香醇还在口间回味,“确实是好酒,只是不够烈。”
皇帝摇头,没好气的说道:“你要是喜欢烈酒,城内街上的忘妃色你可以随意打包带回世外。”
“听说多年前,陛下的身边有一位将军,勇猛无敌,说是他可以喝六斤忘妃色,不知陛下可有此事?”
皇帝闻言微微沉默,半响才摇摇头,“你说的他呀!”
“听说他在多年前离开了大禁,向着仙台而去?”
“不过是你们这些隐士痴人说梦的胡话,活的年代久了,也就老想着要成仙不死了。”
来人看着他,嗤笑道:“若是陛下不信,如今又为何还在等?我曾听闻大禁曾有三位殿下,而当初陛下只是二皇子。陛下有一位妹妹,自幼离开了天启城,跟随一个隐士高人学道法而去。传闻陛下还有一位皇兄,在先帝还在位期间就离开了大禁,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想濯轩陛下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皇帝放下酒杯,脸色微寒,一扫之前的兴致,他抬起目光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并没有否认,只是冷冷的问道:“这些,你是从何听来。”
在濯轩的身后,原本寂静明亮的宫殿里,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知从何处悄悄的伸到了濯轩的身边。
来人并没有因为皇帝突然的冷漠和那道悄然而来的影子而动容,他依旧优雅的举起酒杯,轻笑道:“陛下息怒,刚才不是还说到我是皇亲国戚的吗?”
濯轩微微沉默,“这便是你此次来到大禁的目的?”
他轻轻挥手,那道突然出现的影子也悄悄在他身边退走。
“既然陛下已经等了多年,世内世外又都在等,何不再等个十年,再等十年陛下也好对自己有个交代。待十年之后再起风云,陛下又何故急于此时?”
濯轩看着他,冷笑道:“这是你们所有部落的统一决定?”
来人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枚翠玉,正反两面并无奇特之处,只有巫坛两个字刻在正反两面,深深的吸引着注视之人的目光不能转移。“有坛主的随身信物可以作证。”
他将那枚玉佩递到濯轩身前,一道黑色的影子在濯轩身边浮现,蔓上那枚玉佩,将其包裹在里面,悄悄退回到濯轩身后,消失不见。
“既然如此,孤就依你,今日与你定下十年之约,十年之后再起风云。”
时间过的很快,一夜悄悄而过,伴随着几壶悄悄入肠的酒水,再抬头,黎明以至。
他们在宫内相谈了一夜,宫外的雨下了一夜。
没人知道,那一夜皇帝与那个世外来人都谈了什么,天启城内的老人不知道,鬼将军墨渊不知道,在大禁朝边境驻守的百万大军更是不知道。
只有一些士兵和天启城内的平民看见,有一个身穿古朴长衫的男子在第二天清晨早早就走出了皇宫的大门,他冒着雨走在天启城内的街道上,在一处酒楼买了十坛忘妃色,用一根长长的扁担挑在肩上,就此远去。他走出天启城的城门,回头看向城楼上那位身着新甲的将军,咧嘴一笑。
这一日,雨依然还在下,皇帝陛下下旨,调回了聚集在边塞的大军,重回各自所驻的营地。
金光耀眼,万里黄沙的大漠。
燕云陌几人依旧不敢踏过这里,前方的鸦群像是一道坚固的城墙,将他们的前路牢牢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