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部落里,祭台上所刻的云雷纹在这一刻亦真的脱落,飞上了部落上空,在月色里弥漫。
仓颉卷在老人手里越发的明亮了,天书背面的云雷纹全部脱落,然后从正面流入到红岩卷的正面。两卷天书之间相互牵引,似在此时打开了某种空间媒介。
桑海的身畔,饕餮纹缭绕,将四周完全笼罩。
林间的莫名幽光在向他们靠近,似乎只要再过一瞬就会将他们完全包围。所有的巨树都在摇晃,扯动着这雾气中的锁链铮铮作响。
燕云陌和桑海无视身外的一切,凭着感觉向着山顶上冲去,八卦道痕被此地的天机干扰,他们此时除了运气,再无他法。
月光从天垂落,向着这座墨染的高峰投下一束青霞,仙音从山林里传出,凄清婉转,如梦似幻,向着四周缓缓扩散。而在这月光下的鬼雾峰,却是随着那抹青霞向着天穹上延伸起来。
燕云陌和桑海向着山顶上奔跑,而随着鬼雾峰的渐长,他们似乎还在原地挣扎。
身后的幽光无数,紧紧的跟着他们,如影随形。燕云陌头上的纶巾在奔跑中脱落,他的满头黑发亦挣脱束缚,飘落在肩后。蛮荒龙血在身体内燃烧,随着奔跑,他的身体在风中慢慢变的赤红。
桑海紧靠在他一侧,从红岩天书上脱落的饕餮纹在他身外咆哮,震得山林里的雾气翻滚。
蜃楼部落里,银发老人在祭台上站了起来,夜空中的云雷纹中,雷光闪烁,比之天上的那轮明月还要耀眼。老人的手上,上圣仙法流转,云雷纹中的雷光从天际落下,落在他手间的上圣仙法之上,而他亦在瞬间将那只手按在了仓颉卷的那页白纸之上。
而在这一刻,鬼雾峰的上空,云雷纹从虚无中浮现,雷光闪烁,一只巨大的手印从雷光中直直落下,紧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无情的冷喝:“饕餮。”
惊变突起,燕云陌停下脚步,手中的青光一扫,亦将身外的所有雾气尽数撕开。
桑海抬头,他身外的饕餮纹翻滚,在那声冷喝中,一只巨兽从纹中跳出,一跃而起,直奔向天际上的那只大手。雾气中的幽光在后退,而林间的所有巨树也在此时挣脱所有锁链。
燕云陌看着天空中的那只大手,再看向旁边的桑海道:“六道往生之术?”
“对。”桑海点头向他解释,“我们这次的行迹一直有巫坛先辈在部落里关注着,且会在最后时刻出手。”
燕云陌转头,这一次,他注意到那雾影中的幽光竟有86团,而细细算来,刚好是43个人的眼睛。他看向天际,身上的皮肤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全赤红,而那只大手,却是在鬼雾峰的山顶上停了下来,恶兽饕餮在那只大手上盘卧着,时而对着山峰下的幽光咆哮。
林中的仙音更甚了,且从整个鬼雾峰波荡而出,带着一股淡淡的哀伤,向着整个蜃楼大地无止境的扩散。
而林中的燕云陌,也终于听清了这首仙遥。而恰巧的是这首曲子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听过,有时候,他甚至只是一低头,脑海中便满是这个旋律。这首曲子,他曾在大禁的桃林里夜夜听闻,亦在那无尽漠的前端有女子给他唱过,而在此时听闻,他的震惊自然超过了所有的人。
什么冥河,什么天书,什么上圣仙法,都不如这首曲子来的震惊。
往事哀伤,往事悲凉,往事不堪回首。他的脑中满是这首旋律,满是这首回忆,可他必须强忍着心痛让自己镇静下来。
桑海看着四周,蹙眉问道:“有何不妥?”
燕云陌闭上眼,轻吸一口气,才转头说道:“这首曲子叫做‘天荒’。”
“你听过?”他继续问道,将眉头皱的更紧。
“是。”燕云陌回答,再次闭上了双眼。“这首曲子在大禁民间流传甚广,也在这多年的岁月里,夜夜成为我的梦魇。”
桑海不再多言,亦是随着燕云陌的语落沉默了下来。而这首曲子却在月色里越发的浓郁,且如同潮汐一般,一重更胜一重,仙遥远飘,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那只巨大的手印在山顶上定格成永恒的画面,饕餮恶兽亦在那只手中平静了下来,就连那雾气里忽明忽暗的幽光也都慢慢静止。
鬼雾峰上面的雾影在退却,似是要首次将本来面目展现在世人眼里。
仙音还在扩散,此时似乎在蜃楼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能听到。
部落中心的祭台上,银发老人的手还在仓颉卷上放着,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祭台后的黑暗里,人影矗立,冷风吹动树影轻轻摇晃,像是树阴下的人在微微的叹息。
雪铭静静的看着仓颉卷上的画面,仙遥的哀伤将她之前的震惊悄悄带走,她亦在人群中随着仙音轻轻吟唱起来。月光凄寒,而她成为了月下唯一的歌者。
清月寒霜,故梦何方?
溯风南窗,远萧凄凉。
念彼彷徨,独舞裙裳。
思彼忧伤,罗莎微凉。
月下摇光,雾霭茫茫。
一秋初景,江间白霜。
旧梦城荒,南燕绝苍。
勾魂系玉,莫言天荒。
她似在填词,可悄然中这阵仙遥却成了她的伴奏。远处的鬼雾峰上,雾霭退却的越发的快了,杀机尽敛,将所有躁动都平复了下来,她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随着月光婉转流长,桑海的手上,红岩天书上的饕餮纹慢慢散乱,一扫之前的暴躁。而燕云陌亦抬头闭上了双眼。
祭台后的阴影下,有苍老的叹息沧桑:“唱吧,唱一曲地老天荒罢。”
雪铭低下头,清风扫过树林,在这片安详的永夜下,带着几丝苍凉。她转头看向天际,明月如梦呓,所有人都在月辉下沉静,且有过往回忆在脑海中反复,可她却突然感觉到几丝悲凉。她闭目,语也闭,那阵仙遥亦随着她的闭目远去。
“嘭。”仙遥消散,雾影中的锁链在瞬间爆裂,化为齑粉落入幽光之中。
所有人都在此时回过神来,天空中的巨手上,饕餮恶兽一跃而下,直直向那些幽光扑去。
蜃楼部落里,桑田看着女子轻轻的说道:“这首曲子是谁填的词?”
雪铭微微扬起的头颅还未放下,似乎那股悲凉还在她心间回荡。“我小时候经常听母亲唱过,长大了曾听母亲提起过,似是我祖辈的一个故友所传。”
“祖辈故友?可知那人的下落?”桑田看着她,皱眉追问,似乎有些不解。
“我听母亲说那人后来似乎去了天启城,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真,那人也应该早已不在这世间了。”雪铭认真的回答道。
桑田低头,内心却在轻语,天启城吗?
雪铭看她不语,便向她问道:“怎么了?”
桑田抬头看着她,悠悠说道:“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吗?在很多年前的不暗天灾里,蜃楼险些毁灭,当时从那座山峰上飘下来的曲子就是这首仙遥,而那个以生命祈祷的女子的后人,最后就走出了世外,后来更是死在了那座天启城的深宫里。想必她,就是你祖辈的那个故交了。”
说完,她便转头将目光放到了祭台上的天书之上。而雪铭则又是一阵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