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下午了,今天的蜃楼一片喜气,部落里的人都在张罗着晚上的宴会,有猎人专门去林间打了野熊,也有多年不烧菜的厨娘从新拿起菜刀。更有年轻的少男少女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在镜子前仔细打量自己的妆容,想找到那些不和谐的搭配,将自己打扮的更加漂亮完美。
而此时,燕云陌和桑海却正坐在树下下棋。
一转眼,已经从鬼雾峰回来两天了,今天便是为迎接幽梦之树扎根蜃楼的盛宴时间了。燕云陌本来准备今天就走的,他的旧伤经过多日的修养早已痊愈,却是在这里耽搁了太久的时间。最后蜃楼的人民知道他要离开,便邀请他过了今天晚宴再走,加上雪铭也想再留一晚,他也只好答应。
午后的阳光一直很温柔,并不显得多么狠辣。他和桑海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了。桑田和雪铭给他们沏茶捏肩,活像两个小丫鬟。而这种伺候也并不是免费的,桑海答应桑田必须要像从前一样,且以后不能丢下她,而雪铭则是因为燕云陌答应了她多在蜃楼留一夜的报酬。
这样一幅旖旎美好的画面,虽是给人一种很旖旎的感觉,但实质上和想象还是有些差距的,桑海每走一步棋,便会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如此很惬意,而燕云陌则是感觉到肩膀仿佛越来越痛,且那种疼痛似乎还是一阵一阵的。
桑海看着他,轻声问道:“燕兄的旧伤还未完全恢复吗?我看你满面痛楚的,要不要回屋休息一下啊?那个……雪铭姑娘,你再帮他好好捏捏脖子吧,实在不行就捶捶背,燕兄是不是颈锥出问题了?要不要叫巫坛的神医再帮你看看?”
桑田忍俊不禁,他身后的雪铭嘟着小嘴,满脸的不情愿,而放在他肩上的手却像是在捏面团一样,似乎每一次都可以让手中的面团变个形状。
桑海的话令两个女子翻起白眼,而燕云陌则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了,尽管这样,也使他狠狠的呛了两口,似乎颇为狼狈。
他将茶杯放在石桌上,对桑海说道:“不碍事,只是天气有些闷,让桑兄挂心了。”
“哦,那如此是我多虑了,只是,燕兄,这步棋你都已经想了一盏茶的时间了,你看这个棋子你还未落下……”桑海悠悠的说道,而后又补充到,“我看燕兄心绪不宁的,以为是燕兄的伤势也许还未恢复,或是前天晚上在鬼雾峰上染了风寒,我看燕兄有必要去神医那里看一看。”
燕云陌想开口说话,但是听得桑海所言,加上雪铭狠狠的一捏他肩膀,他的手一抖,手中的棋子直接落在了棋盘上。他伸出手想去捡起来,可伸到一半,又不知道如何去捡,似乎有些尴尬。
而桑海却在他将手触到棋子之前,又将一颗反色的棋子放在了棋盘上,并捡掉了他的棋子,更是开口笑道:“燕兄承让,连赢燕兄四局,是桑海凡心太重,过于浮躁了,委实不如燕兄淡泊,说来实在惭愧、惭愧。”
桑海边说边摇头,一脸的痛惜失落,而燕云陌和雪铭一阵尴尬。
只是这时,桑田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哥哥,你真无耻。”
而这个词,在令桑海初时一愣之后,随机引发了四人的哄堂大笑。
他们在屋前开心的笑,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轻松了。而在部落的各个角落里,也同样轻笑不绝。在昨天的时候,那些接受兽血洗礼的三千蜃楼弟子也终于全部醒来,只是真正开启了远古灵智,可以修习上圣仙法的,仅仅只有二十人,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而这有幸得以开启灵智的二十人,不得不说是都上天的宠儿,他们从此将会入主巫坛,翻看藏书阁里的典籍,学习更加强大的密术。
而其他的人,只有黯然收场。不过世外之人远比世内之人看的开,懂得满足,懂得取舍,懂得拿起和放下。
昨天同样是安置曾经那些走出蜃楼的巫坛弟子的日子,巫坛并没有允许蜃楼人民前去祭拜,只是由巫咸将他们悄悄带入了巫坛内部,置于究竟是如何处理的,其他人不知。
那个叫月摇的巫坛女子,也被桑海亲自带回了巫坛,尽管巫咸并没有来找他。
燕云陌记得,那天他和两个女子和桑海分开之后,就沿着小路去了部落北面的山坡上,暖风拂过大地,阳光带着几分懒意,叫人的心也是懒洋洋的。他在地上沉沉的睡去,醒来的时候,却早已日落西山。
他叫醒桑田和雪铭,趁着黄昏的余晖,匆匆离开了那里。可当他们回到之前的地方的时候,桑海和那个熟睡的女子却已经不知去向,只有一张竹椅静静的坐落在原处,冷漠而孤单。也许它此时唯一的陪衬就是掉落在草边的一把木梳,或许可以带来稍稍的慰藉……
桑田上前将那把木梳捡了起来,慌乱中运转密术,半响才开口道:“哥哥回巫坛去了。”
这样,他们才放下焦急,一直到夜里的时候,桑海才回到屋舍,只是那个女子已经被他留在了巫坛内部。也许那样,要比置身在他身边、一直沉默在蜃楼里要好的多。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他们四人收了棋回到了屋内。
喝了一天的茶,口里全是茶味,虽然是蜃楼里的仙珍,但是也不能贪多,过了也会感觉不舒服。雪铭给他们端上水果,一行人便在桌前坐下,吃到途中的时候,桑海忽然抬头向燕云陌问道:“你决定今晚过了晚宴就走吗?”
他不紧不慢的将手里的苹果啃完,然后起身将果核扔到远处,再转身,却见有三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看。
他摊手,而后说道:“是。”
雪铭嘟着嘴,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看着他,将手中的梨啃了又啃。
桑海轻笑,“世外一直与世隔绝,你知道蜃楼的出口吗?”
燕云陌一愣,正要开口回答,却听到桑海继续说道:“你别告诉我,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我可以告诉你,坠鹰崖就在部落东北方向的山谷上,那里高耸万丈,不见苍天,终年被世内和世外两股向对冲的气流塞满,久而久之的更是形成了一片风暴漩涡,连秃鹫都不敢在上方盘旋,你若是想从那里上去,便会被那场沉淀多年的风暴撕成碎片。”
“说的更明白点就是,那里,是一条有来无回的绝路。”桑海盯着他,话语异常认真。
桑田没有说话,雪铭也是忘记了继续啃梨,只是将小嘴张的大大的,一时有些呆滞,却也有些可爱。
燕云陌看着桑海,沉默半天才说道:“那该如何走?”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想要离开这里,可是若是连路都找不到,那要如何走。
桑海说道:“蜃楼很大,如果你想走完整个蜃楼,或是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也许你这一生也无法找到归路,但却有别的方法离开蜃楼,去到接轨世内的土地上。而这些方法却是只有巫坛里的老人知道,这也是世内世外为何不相同的原因,因为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跨越那一道永恒的壁垒,而这一点,刚好成为了一道阻挡世内世外的天然城墙,或是一道锁住各自的永世牢笼。”
燕云陌沉思,而后才缓缓说道:“也许这也是世内和世外之人唯一相通的一点。”
“人非圣贤,无论是世外还是世内的人,大禁百姓也好,巫坛长老也罢,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而这些私心也会因为慢慢的加重、慢慢的贪得无厌而变成野心、变成阴谋。”桑海点头,道出其中一些不是隐秘的隐秘。
“说到底,不是谁都可以大公无私的,真正的圣人如何?怕是也还未达到那种境界。”
燕云陌转头轻笑,看着他说:“我看你对这些隐秘好像了解不少啊,世内外相连的路,怕是一般的巫坛长老都不知道吧,而你似乎知道的并不止这一点,桑兄,你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啊。”
桑海摇头,同样笑道:“只是略有耳闻而已,让燕兄见笑了。”
他拱拱手,像极了大禁朝内的书生秀才,寒酸又搞笑,让燕云陌一阵无言。
只是之前的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令他们各有所思。这世上,究竟是谁看懂了谁?又有谁被谁看懂了?一时之间感触颇多。所谓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估计就是这个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