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走了三天的时候,燕云陌明显感觉到白天的时间比夜晚长了很多。而远山上的树木也不在翠绿,枯黄且希零,仿佛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腐朽。
而这三天他们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影,仿佛这登仙之路上早已绝迹了人烟。不要说人了,就是连鸟兽他都没有见到一只。
大禁朝方圆诸多蛮荒部落,难道就没有人来寻求这登仙之梦?大禁朝包揽天下沃土,数千座大小城池间诸侯纷争不断,但皇帝濯轩一直身居高位冷颜观看,他丝毫不担心那个诸侯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然而三年前云都城的暴乱虽然波及甚大,但皇帝的命令却下的太过突然,百万铁骑一齐出动,有龙将军亲自带兵,最终却还是险些落败。
燕云陌停下脚步,看着远方天空,在那朵云彩之下,真的有神仙吗?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你家人呢?你一个人去寻找仙台,你家人知道吗?”男子边走边问道。
闻言女子的目光变的黯然,她看着远方山丘径直向前走去。半响她的声音才从身后飘出:“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原本是南阳城内有名的富甲,可是天有不幸,南阳城诸侯战乱,城内百姓民不聊生。他们也被卷入那场战争中活活害死。我在一位名宿的帮助下,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云都城,岂料半年的时间不到,其城内的诸侯再次叛变,发动更大的暴乱,要不是我乔装成书生,估计早已尸处异地。”
燕云陌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女子转过头来对他凄然一笑,他不知道那是嘲讽还是怨恨。女子双眼通红,满含着的泪水欲要夺眶而出,让人望之心碎。“怎么样?这个答案是不是很遭人怜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过去,那你又是什么人呢?”
女子回头问他,凄笑着的神情让他后悔刚才的鲁莽。
男子看着他,叹息中缓缓开口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需要女人来保护的男人。”
“哗。”烈阳高照,一阵狂风吹来,将远山上的枯叶从朽枝上吹落,狂风灌进男子宽大的衣衫里,竟让他感觉到些许寒冷。落叶从他脸庞擦过,同风沙被一起卷向远方。
雪铭怔怔的望着前方男子,狂风将她的头发尽数吹向脑后,不由得她想起了母亲曾经常吟的那首歌:
清月寒霜,故梦何方?
溯风南窗,远萧凄凉。
念彼彷徨,独舞裙裳。
思彼忧伤,罗莎微凉。
月下摇光,雾霭茫茫。
一秋初景,江间白霜。
旧梦城荒,南燕绝苍。
勾魂系玉,莫言天荒。
燕云陌将思绪从歌声中拉回来,他看着女子,手指指着背后的包裹,“我们要加快速度了,我怕我们还没找到仙台,就被饿死在这荒岭里。”
已经两天不见黑夜了,荒岭占据整个视野,不见一棵草木。
燕云陌从睡眠中醒来,他叫醒身旁熟睡的女子继续上路。
两人身上都多了几分疲惫。燕云陌还好,多年的从军生活,这点苦头自然不在话下。但雪铭就不同了,她看上去早已没有了当时的精神,拖拉着两条腿,不紧不慢的跟上了,绿色的裙衫也黯然了许多,不在显得明艳照人。
“喂,你真的是军人吗?你多大了啊?”雪铭看着他,喝口水,拖着嗓子问道。
“今年二十五,三年前在军中报的二十七。”男子仰头微笑,无限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骄傲无比。
“哼,不就是一个小兵吗?值得那么高兴吗?”女子微嗔,娇憨的嘟着小嘴,做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
“快走吧!一定要坚持,我们的干粮和水不多了,这片荒岭看来是没有希望找到绿洲和果实了。这样下去,在以后越来越热、越来越长的极昼环境里,我们的行程将一天天缩短,这样下去我们没有一丝的希望可以找到仙台。”男子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说道。
雪铭走到他的一侧,看着无比明亮的东方,忽然开口道:“要是我们都死了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男子拍拍她的头,轻笑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死的,至少在找到仙台之前是不会的。”
女子摇头不依,“如果呢?我是说如果。”
男子沉默,阳光金黄灿烂在这荒野里留下一片美好景象。晴空湛蓝,万里无云,金黄的沙砾布遍眼帘。燕云陌双眼微闭,半响才开口道:“没有如果,仙台之路势必走到终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任何困难也无法阻挡我的脚步。”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不再说话。她紧跟着男子的步子一步步的向前走去,脚下黄沙层叠,在身后留下一行行脚印。荒凉中,不时有微弱的风悄悄吹起,携着飘忽不定的沙砾将脚印覆盖。
他们就这样,脚踩着黄沙一步步前行,没有目标,只有方向,也许那所谓的目标,就是这条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尽头。
女子心中明了,也许这样一走,就是一生了,一生远去,一生再也无法回到人间,回到大禁。只能空留一抹孤魂在这无人无爱、无神无知的境地徘徊,终此余年。到时候,会有谁看着自己红颜老去,埋骨于黄沙之中?也许会是前面的那个男子吧!抛尽所有,在这条无归之路上,除了自己也只有他了。女子自嘲一笑,在很多年后,当白骨化去,那仅剩的孤魂还有什么寄托?逃出了这人世埃土,将是永生不死吧?可是那无尽的孤单将有谁来安慰?也许等不到很多年以后,过不了多久之后,他们就会死在这无人的荒漠中,徒留一抹血煞风情,却无人观赏。原来这不去回首的一走终是遗憾,是不是说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所有的结局都已注定……
雪铭不知道,没有黑夜的日子竟是如此枯燥,枯燥到令人不安,令人害怕。
记得上次见黑夜的时候已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吧,在往日无比廉价的夜晚在今时却仅仅只持续了五个小时,便被烈阳飞速带走一生,丝毫不给人挽留的机会。在近日里他们完全没入了荒漠里,不见山石,不见树木,不知身在何方,不知这条路还有多远。这种未知的彷徨令他们身心不安,这已不只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有对执念的遗恨。
燕云陌停下脚步,他俯下身子在黄沙中捡起一根枯骨,在岁月的流逝中,它已被风沙侵蚀的不成样子。旁边的女子走到他跟前,眼中除了疲倦在无喜悲。她静静开口道:“又是一位浪人,这已经是第九十三个了,看的出多少年吗?”
燕云陌将目光从枯骨上移开,心中无限惆怅,他轻轻摇头道:“无法确定,但从骨头的风蚀程度和质感来看,这个人至少死去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女子喃喃重复。“已经遇到九十三个人埋骨于这黄沙之中、那故乡之外,不知我们是否也会和他们一样?”女子自嘲一笑,牵强中不让泪水滑落。
燕云陌仿若未闻,他拉着她继续向前走去。“我们一定比他们走的远,从这些人的骨质来看,他们大都是一些普通人,能坚持到这里已是奇迹。我们不同,我出生军队,你习过武术,我们还有余力。”
雪铭跟在他身后怔怔不语。她知道,她要坚强,她只有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