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起伏,经过风的吹拂,就像波浪一样。
在雪铭的眼里,这样的日子枯燥而不安,比她在世内时的生活还要不堪,但这并不表示她就后悔了这个选择。这样盲目的行走很疲乏,加之大漠的太阳实在过于毒辣,那就显得更加的累,她的额上细小的汗珠从未停过。
风声在耳边连绵,吹起地上的黄沙沾染他们满身,让他们的全身落下满身的灰尘。
大漠里只有风声轻鸣,呜呜、呜呜的就像是婴儿的哭泣。
他们走的久了也渐渐的忘记了说话,周围变得很安静,只有不绝的风声徒添了几分萧瑟。
雪铭眨眨眼,扭头看了看旁边的燕云陌,瘪瘪嘴继续前行。桑海拍了拍她的脑袋,在她耳边问道:“小丫头走累了?”
雪铭看了他一眼,皱起鼻子,“你才走累了,桑田姐也走累了,我没有。”
她对桑海翻了翻白眼,不在理会他。然后她跑到桑田身边,拉起桑田的手臂。
燕云陌和崇远走在最前方,微微回头看看他们的打闹,倒是觉得这样的风情有些奇特。
沙漠是出了名的荒凉,在世人眼里,很多人想到沙漠的第一反应就是荒凉,紧接着才是酷热,最后才是遍布眼帘的无穷黄沙。如今这片超出人类记载疆域的大漠更加如此,荒凉的可怕。
但也许此时在燕云陌几人眼中,荒凉已经并不可怕,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荒凉,甚至对于感官和视觉在多年的磨练中早已经麻木。
只是如今在燕云陌心中感觉颇为杂乱的就是心急。
走入这片沙漠已经很久很久,他也许可以穷尽一生之力只为去找到仙台,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利用,他这一生若是就这样耗尽,且还未找到仙台,那他该有多遗恨?而且,当他死在这片黄沙中以后,颜羲怎么办?
他们如今这一行人,难道注定的结局就是各自看着对方相继在身边倒下,最后由八个人抱着一坛骨灰,接下来七个人抱着两坛骨灰,一直到一个人抱着八坛骨灰还在麻木的走在这无边的沙漠里?到最后这仅剩下的一个人也悄悄的倒在黄沙之中,他身上带着的几坛骨灰也跟着他倒下,骨灰坛倒在地上,大风吹开坛盖,吹散里面的骨灰,然后纷纷扬扬远去,飘的整片大漠都是,或者其中有几颗幸运的粉末会飘到他们活着时候一生都没有到达的仙台之关,但终究也只是在仙台之关,永远也到不了天堂。也或许,会将他们几人的骨灰缠绕在一起,然后就是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他们或许会因此而重新回到大禁,回到蜃楼,回到九荒,或许会沉积在坠鹰崖上空的那抹风暴里,终将一天爆发之后,和整个风沙一起席卷天下,席卷天堂。
但那时候,都已经与他们无关。
他们就这样,在麻木中带着一些简单的思绪,沉默的走着,一天,两条,一月,两月,他们忘记了又过了多少岁月,只是记得在漫长的时间里,偶尔有落日西沉,玉兔东升,黑夜曾几次来临,但他们再也没有在黑夜中停驻过脚步,慢慢的就连睡觉的时间都变少了很多,就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步步向前。
不知道真实岁月何几,但在风沙的洗礼中,燕云陌鬓边的白发也渐渐变得越发明显,他们的身形似乎还和之前相差无几,但细看其双眼,似乎越来越深邃而黑暗,就像是在大禁时没有星群的夜晚,就像是鬼雾峰当年的漆黑墨染。
在他们盲目行走的同时,世内大禁和世外各部落又再次安稳的度过很多年月。
天启城的那场大雪不知融化在了哪一年,不知下了多久,不知雪花覆盖了多少疆域。
如今又是一个秋黄季节,枫叶一片片落,江山红遍,似乎是对整个神朝最好的祝福。
这一天,天启城内下了一场雨,整个天启城方圆数十个城池都下了一场雨,一场微寒的秋雨。雨水萧萧,打在红叶之上,就像是天启城皇都哭泣的太监宫女。
墨渊的全身裹在铁甲内,依然被淅沥的雨水打湿全身。
初秋的天已经渐渐微寒,在这个时候淋一身秋寒,很容易引发感冒。然而满城的士兵同样穿的单薄,一身坚硬的铁甲之下,早已没有一丝干暖。可是这些士兵还在坚毅的站着,对于这场雨,这些士兵都无所畏惧,那么他这个大将军,自然更加不会畏惧。
只是他不畏惧,这些士兵不畏惧,并不代表就所有人都不畏惧。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场秋雨里,有一个人很畏惧,所以作为大禁的士兵,他们尽管不畏惧,那么自然就要端正的站在这雨中,握紧手里的兵刃表示很畏惧。
大禁朝332年,太阴历5716年秋,大禁皇帝陛下濯轩,在宫外狩猎,忽逢秋雨初至,染上一身寒疾。
陛下重病卧床,寝居永乐宫,期间情绪因病暴躁,萱后不知何时触怒龙威,被贬冷宫,便在当日于冷宫悬梁自尽。陛下大怒,昔日侍奉萱后的所有宫女奴才一并全部处死,给萱后陪葬。
所有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哭喊求饶,落雨无声,早已打湿他们的衣襟,和着他们眼角的泪水融合在了一起。
雨水同样打湿墨渊的头发,他在沉默中举起手,面无表情,而后又猛然挥下。
哭喊声和求饶声就此而终,只有刀刃的挥击声和砍断脖颈的卡擦声在雨水中传开。鲜血洒落,溅在他的盔甲上,让黯淡的铁甲多了几分明亮。墨渊的脸色在雨水中略显苍白,似乎在此时变得更加冷酷。
鲜红色的血流满一地,被不绝的秋雨慢慢冲刷干净。
陛下下旨,从即日起,三天不早朝,举国哀悼。
天空上灰暗无光,甚至很是低沉,加上这场连绵不绝的雨,让人感觉很落寞。
墨渊已经回到将军府多时,他坐在竹帘后面,看着远处天色,并没有急着换掉身上湿透的衣服。
天空很低,天上的雨很大,但他觉得皇都方向和将军府上空的雨更大。
大禁朝四大将军,他接替了龙将的位置,今日皇后离世,陛下免除三日早朝,举国哀悼,又何不是在借此机会修养三军。如今儒将方棘回了焚书城,其他两位将军一直在边塞未归,这天启城内只有他一人率十万禁军守护,虽说皇宫内和天启城有很多人都可以保证大禁的无恙,但他依然忧心重重。
他看着天上灰暗的云层,只觉得有些阴沉。
正在此时,他转过头向城外的一处树林里望去。
秋红枫叶在今年的这场秋雨里,多数已经葬在了脚下的泥土里,如今秋雨不绝,虽然冷风依然如往年一样肆虐,但却再也刮不起紧紧贴在地上的秋叶。
落雨无情。
往年缠绵,往年的干枯平静、冷风瑟瑟,终有被打破的一天。
这便是多变的世界,不安平静的世界。就如此时被落雨改变的往日秋叶,在现在,必将再次发生改变。
林间本是堆积的厚厚枫叶,在此时的风雨中划开了无数道口子。那些本是湿润的落叶已在悄然中被烧成灰烬。
有人在林间慢慢的行走,看似很缓慢的行走,他一步步的踩在落叶上,他走过以后,他之前踩过的落叶就会悄然燃烧化为灰烬。他的步伐很慢,就似乎连落雨和秋风在他身边也流动的很慢。
但仅此只是他的步伐很慢,但他的速度似乎比风,比雷霆还要快,之前他还在林间,转瞬,他已经走到了天启城城门外的街道上。
而之前的树林里,只有无数燃成灰烬的脚印深深的陷在落叶里。
雨水顺着来人的发间缓缓落下,落在脚下雨水淋漓的岩石街道上,不着丝毫痕迹。
他仰起头看看这座雄伟的城楼,口中喃喃:“久违了,天启城。”
墨渊在将军府里忽然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