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大地上空明月妖异,鬼雾峰方圆飞沙走石。
山川内,有阵纹不断的浮现,伴着若有若无的兽吼,发出模糊的光芒。山脚下的冥河水中,凝似水银的战士杀气冲天,上圣伐仙阵流露出无比璀璨的光芒,慢慢将整片冥河水照亮。
鬼雾峰里,巫咸的身影在淡化,他终是化为星芒散去,只是在最后时刻,他将两卷天书留在了桑海的头顶。可是在没有人力主导的情况下,光凭两卷天书的残力,又能支撑多久?
燕云陌还在昏迷,那个叫月摇的女子,也在一旁的枯树下静静沉睡。只有青禾在一旁凄厉的大笑。“巫咸,如今局势,还有谁能阻挡?”
蜃楼部落里,所有人胆颤心惊。雪铭早已坐在地上,泪湿满颊。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她想起小时候的幕幕,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她在朦胧中长大,也曾挣扎于战争的夹缝里,抬头不见消失的光明。她走出大禁,落霞岗上夕阳无限,满天云霞色彩缤纷,她亦是在夕阳下笑个不停。她和他一起翻过落霞岗,走出世内,无尽漠中一片荒凉,枯骨在黄沙深处不见天日,那个男子在黄沙中黯然神伤,接踵的忧伤将她的情绪也带入低潮。曾一度让她看不懂那个男人。
勾魂系玉,莫言天荒。
她记得那时候,燕云陌神色憔悴,她在不觉间就唱起了那首天荒。
而如今,她在这蜃楼大地上,更是第二次情不自禁的唱了出来。她的嗓音悠长,似乎比这满天月光还要凄凉。她在地上轻声的唱,声音顺着祭台缓缓向远方流去。鬼雾峰的山脚下,冥水中的八十一个战士浑身杀气,却在她的歌声里慢慢的转过了头。
而在鬼雾峰的莫名之地,有一声叹息传来,洗尽尘世悲凉。更有仙音在林间响起,弥漫整个蜃楼大地,鬼雾峰上的雾影再次退却,而远处的山川上,无尽阵纹也再次下沉,死死的陷入了地底深处,仙音寥寥,和着雪铭的清唱相互混肴,山林间的兽吼悄悄平息,而鬼雾峰下的八十一个战士也化成液体流入水中消失不见,冥河水倒退回流,顺着山脚慢慢的重归入河道里,同样平复了下来。
巫咸站在祭台上,和他身后的三个老人看着夜空深处,目露凝重,也是轻轻呼出一口气。
黑雾消散了,风沙也平静了下来,明月也变成了原来的摸样。地上的血迹也终是流入了土壤里,和泥沙凝聚在了一起。仓颉卷和红岩卷落入桑海的手中,敛尽所有光华。他身上的气息慢慢平复,回复到他之前的样子。
而一旁的燕云陌,也从这阵仙音里站了起来。
桑海起身,他走过去眼前的枯树下,将地上那个沉睡的女子抱在了怀中。
青禾的笑声也在仙音中消散,她亦是想起了从前,她抱着怀中的婴儿,看所有危机尽在眼前,而那一刻,她则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了下来。“宝宝不要哭哦。”她对着怀中的孩子轻声说道,语气中尽是爱怜,说来也真是奇怪,她很平常或者说是很随便的一句话,却真的让怀中的婴儿安静了下来。而她早已泪湿满面。
在那场灾难的最后,她的意志慢慢变的模糊,她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悄悄的离开身体,她转过头去,努力的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她想大声的喊她宝宝,可她却发现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间,她竟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声来。她一时无声的哽咽,她的灵魂随着清风缓缓的飘去,她似乎在隐约中听到,有阵阵仙音在她的脚下流淌,让她内心几欲支离破碎。
黑衣女子在地上闭目不语,只是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与迷茫,只是脸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痕交织,一时竟乱了容颜。
燕云陌缓缓走到她身前,不觉间他竟然也想起自己的母亲,在他儿时的记忆里,除了那层日兼风雨的楼层和满目书籍,出现最多的,就是她的母亲了吧。自从懂事之后,他就着身走进了大禁的军营里,而后更是归入乡野,离开大禁,在这样不知不觉的飘扬中,他似乎已经渐渐的在脑海中模糊了她的容颜,说到底,终究是他不孝吧。但无论多久远,那张恬美、宁静的容颜,在他的脑海中,不管模糊还是清晰,都似乎永远年轻。
他转头,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前辈,其实你应该往好处想。”他看着地上的黑衣女子认真的说道。
黑衣女子睁开眼睛,脸上的泪还未尽。她抬头看着燕云陌,之前的杀戮早已消散,而现在只有平静下来安宁。她开口说道:“可是再怎么往好里想,她终究是死了,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前辈此言差矣,她虽然不在了,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有没有他人左右,最终的路还是她自己走的,她既然都敢坚定的走下去,坦然面对一切,那么前辈你就不该为她感到遗憾。”
“若是她知道今日的一切,她也是万万不愿看到的,再怎么说,她都是在蜃楼长大,这里就是她的家。试问谁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和家人相互残杀?”
燕云陌轻笑,就如他之前一样随和。
“大禁水深,深到连我也不敢随意去探其深浅。而她既然知道险恶,还是甘愿如此,即便是飞蛾扑火,她也选择要在灯前流干血泪。其实,这也是她的福,她的幸福。”
“我一直认为,为理想甘之如始,不顾一切的人,都是真正的快乐者。”
黑衣女子闻言沉默,也有些诧异。也许,真的是她错了吗?她思索着,内心却是慢慢放下执着。
“她是快乐的?那你又如何确定,她那么做,是值得的吗?”女子看着她,悠悠的问道。
“值与不值,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吧。”燕云陌摇头一笑,“我记得在多年前,大禁刚刚建立不久,有一位君王器宇轩昂,对天下一切了如指掌,可以说运筹帷幄。而他却在一场宫变中沉寂多年,荒废朝纲,从此不顾大禁包揽天下的野心和基业,日日饮酒求醉。古来英雄皆寂寞,无论是帝王还是侠士,似乎江山和美人是永远也不会过期的话题,有人为红颜不顾天下,有人为江山令知音负尽韶华,而我相信,那任君王一定属于前者。他为那个女子迁怒整个宫廷,一时间血流皇都。而据我所知,那个女子刚好不是世内之人。”
黑衣女子一怔,而后又说道:“你从何知道这一切?”
燕云陌抬头看看月空,“因为那场惨案是由燕氏司命监一手办理,而不巧的是,我刚好姓燕。”
“那故事后来呢?”黑衣女子看着他,眼里只有一片深海。
“大火葬送了整个现场,一切有力证据都消失了,燕氏也只是找到一些线索,而正是因为这些线索,却是葬送了许多无辜的人,那位君王直接下令,有关之人株连九族。最后帝国荒废,直至在一个黑夜里,他为那个女子创作出了一段舞,才使得他重新打理朝政。”燕云陌闭眼,似那一幕幕凄惨就在眼前。
黑衣女子努力从地上站了起来,未在言语。
燕云陌继续说道:“那段舞,如今也传到了蜃楼,你若想,可以叫她跳给你看看。”
女子闻言,摇头轻轻笑笑,“既然故事早都结束了,那就让它永远变成故事吧。”
然而女子的回答,倒是令燕云陌一怔,甚至有些诧异。他想想,最后也慢慢释然,也是了,到了她这一步,所谓善恶,所谓放下放不下,也只是在一念之间而已。
黑衣女子起身向山顶走去,她的身影在山间越来越小,最后只有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此地的玄机已经消散,幽梦之树就在这座山峰上。还有,另外提醒你们一点,不要想着打此地的注意了,那些巫坛弟子也并不是真正死于我手的,此处无仙,但有些东西永远都是禁忌。公子,仙台路漫长,一路好走。”
燕云陌蹙眉,口间向着女子离去的方向轻声说道:“多谢前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