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恍惚中猛然抬头,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容颜,在此时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似乎从未在他的脑海里淡去。
他起身,再也难耐内心的激动,一把拉过她将她拥入怀间,而她,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一时脸红,一时无措,一时未有任何动作。
他同样不知如何言语,只是紧紧的抱住她,深怕稍一松手,她就会化为清风在指尖消散。
原来她一直一个人守在这里,守在这片孤寂的桃林,守在他心房的深处。
怀里的温香传入他的鼻间,让他再也无法顾及是现实还是虚幻。
他搞不清时间过了多远,他甚至不知此时经年,他和女子坐在屋前,如今早已沉稳的他不会踌躇着不好意思去牵她的手,他不知道现在是真实还是虚幻,只是觉得她手间的温度似乎要比多年前的感觉冰冷的多。
桃花在他们眼前一片一片的落下,沿着桃林里的木屋,一片片的飘落。
天空云淡,阳光穿透桃林,带着斑驳的光点,在桃林里投下一片斑斓。夕阳渐落,风寒渐起,悄然的黑暗带着晚春的霜寒,给大地蒙上一层冷意。
他揽着女子的玉肩,温柔在侧。他将长衫披在女子的香肩上,向她讲述在蜃楼的一切,向她讲述大漠的炎热,向她讲述屠龙的惨淡,向她讲述他记忆里走过的仙台路上的所有点滴。
女子含笑着听他将一切娓娓道来,他们坐在屋外一直诉说到深夜,她的红衣在夜里如桃花般黯然,地上的桃花堆积的很厚,被冷风吹来吹去,不增不减。
这一幕,若如他的回忆一样,在记忆深处深埋良久,让他觉得那么熟悉,仿佛在重复着昨日的哀愁。
是夜,风寒,但无月。
周遭的一切都如墨一般沉浸在他的黑瞳里,他忘了他述说了多久,只是觉得此时有说不完的话,想要现在全部讲给身边的女子听。
他忘了夜黑,忘了风寒,他消瘦的脸庞在黑夜里略显苍白,丝毫不见在大漠中几经烈日的黝黑。
到深夜了,但有人从远方向木屋缓缓走来,隔着夜色,可以看见来人手间提着的两个酒坛。
天启城内所居之人无数,又有南郊的桃花闻名于大禁,但是到这里的人很少,知道他在这里的人也并不多,除了天启城内久居深宫的皇袍男子,就只有一个人,他在大禁军营的唯一挚友,儒将方棘。
“龙将军别来无恙。”来人向着他轻笑着开口。
他拉着身边女子的手,从地上缓缓站起,而后微笑着说道:“方棘兄,好久不见。”
在他的记忆里,他确实和方棘太久未见了,当初他从云都城回来以后,身旁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损,为换他回来魂赴地狱,悄悄消失在整个大禁人间。然后他在这片南郊待了两年,如活死人一般夜夜不眠,只有眼前的男子不时独自到来,给他带来烈酒,和他一醉解千愁。而后他在有一天悄然醒来,想起了那条久违人世的仙台路,就此远去,一别至今,就是好多年,仔细算来,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之痒,今日他牵着身旁女子的手,似是终于得偿所愿。
男子看着他,哈哈大笑,“你这家伙,我不过就离去了一个月而已,哪来的好久不见。”
燕云陌皱眉,他的内心更加迷惘,难道他之前的经历真的只是一场梦吗?他回头看看身边的女子,想起他今夜的诉说,他身边的女子也只是对他轻笑,说他的故事好离奇,当他说到他去云都城征战,在生死的边缘,是她以死亡的代价,在天启城祷告地狱,以生命为祭献,才扭转了败局的时候,她笑着说道:“真是个笨蛋,你以为你可以预知未来啊,陛下都还没有命你去平息叛乱呢。”
他微微诧异,若这是真实的一幕,那么接下来的故事会不会向着他梦中的那条仙台路走去?
他们走进木屋里,灯光暗淡,油灯的火焰会轻轻跳动,令他们的影子在地上跟着跳动。
“还是颜姐的手艺好,煮的面都这么好吃。”女子坐在燕云陌的身边,三个人端着三碗面,在油灯下吃着。女子还好,应有的矜持还在,不像燕云陌和方棘,吸得噗噗作响,燕云陌很感慨,像是这种温馨在他身边已经远去多时,他吃的很香自然可以理解,但方棘似乎吃的比他还香,最后竟然连汤都没有剩下。
听闻方棘的话,女子微微笑着打趣:“儒将军宫中大餐吃腻了,倒是对这些乡野淡饭感兴趣了?”
方棘放下碗,然后擦了擦嘴,看着燕云陌道:“自然比不了龙将军,可以天天吃颜姐做的饭。”
燕云陌看着他,他也已经吃完,同样放下碗摇头道:“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大禁的将军了,你就不要说笑了。”他看着身边的女子,军中的冷厉远去,此时目中微笑不减。
方棘出身大禁儒城,以学术立世,足智多谋,曾与燕云陌一起携手过许多战事,他不懂武道,但一身才华惊采绝艳,他在军事的指挥和排兵部署上令燕云陌都深感佩服,他曾率军平息过诸多战乱,幼时早年侵淫阵道部署,在燕云陌辞官之后,他所镇守的领域便交由方棘负责,直到燕云陌重归军中,平息云都城之后,真正离开大禁,方棘也不问军中琐事,才有墨渊上任,接替燕云陌的位置。
只是这些事在此时都算后来。
方棘看着他,摇摇头,而后说道:“喝酒。”
方棘知道燕云陌喜欢喝烈酒,军中之人大都喜欢喝烈酒,所以这次他带的酒就是忘妃色,大禁最为闻名的烈酒。有关这个酒的故事很多,有人说这是天启城内最著名的酿酒者所酿,从他们家族世代传下,相隔遥远。也有说这是宫廷的御用酿酒师所制,他本想为皇帝陛下酿出琼浆,不晓弄巧成拙,没有把握好发酵的时间,琼浆玉液没有制成,但是最后却成就了烈酒之名。更有人说,这是当初的一代大禁君王亲手所制,在那场出现燕氏的皇都血案里,那任君主在创作“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时候,一起酿造了这酒,从此便被世人称为忘妃色。
至于哪个真实已经无从考究,更无人去在乎。
他们两人在一起喝酒的时间也不在少数,比起皇宫深处的那个帝袍男子也少不了多少。只是他们之前都是喜欢喝闷酒,而现在身边有个女子。
方棘身穿一件白色的长衫,在这较冷的春天,他的腰间依然竖着一把白纸折扇,若说他是个将军,倒不如说更像一个不羁的翩翩公子。女子坐在燕云陌身侧,只是笑着和他们闲聊,并没有阻止他们饮酒。
方棘的双眼微眯,似有几分酒意。他们本是故友,又曾出生入死多年,很多话都不用多说,但他今晚却有很多话不得不说,他伸手拍拍燕云陌的肩膀,“云都城内的诸侯已经举旗另立,而我大禁铁骑也已整装待发,只要陛下一声口谕,便会挥兵长驱,从天启直入云都,而今其他将领都在边疆镇守世内,我不懂武道,不善冲锋,且还要留守天启城,保皇都安危,所以,能够带兵上阵的就只剩下你一人。”
燕云陌沉默,抬起酒杯不语,他记得,当初就是方棘来找的他,然后他轻轻松开了女子的手,一路远去,只是未曾想到,那样不经回首的一走,就成了永别。
若是他现在走了,那么结局是否会和当初一样?
他踌躇不决,但是内心更加明了坚定,他看着女子在黑夜里亮起的双眸,明媚的如同一江春水,他放下酒坛不再去看方棘,只是轻声说道:“我早已不在是一名大禁军人。”
黑瞳如瀑,和无边夜色融在一起。
似是沉沦,似要在此间幻境里终此余生,不论真实虚幻,纵使万劫不复他也自甘堕落,因为他此时手间的温暖清晰尚存。
不管真实与否,他都害怕再次松手,也许现在这一刻是真实,那么他一转身,他记忆里的永别就会兑现。也许这一刻是虚假的,但只要她在身边,他又何故去管仙台还是战乱?
他只愿默守这一刻的美好,害怕任何的改变。
他环手将女子抱住,手间的那朵柳絮在她发间飘落,像是纷扬不尽的白雪,一片片飘扬在他的眼前,且越飘越多。他的怀中空无一物,所有一切都不见了,黑夜,木屋,方棘,就连那之前的朵朵桃花,也如无法落尽的白雪,在此时化为柳絮飘扬。
他一时惊慌无措,他伸手向前抓去,只有天空中的柳絮在他指尖的劲风下旋转,他抬头向前看去,阳光刺的他的双目欲裂,眼中似乎除了斑驳的水面,还有古朴的石桥在他的脚下灰白。
他停驻呼吸,看着周围的一切。
原来他一直站在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