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这个时候了只有蛐蛐在狂欢;或许偶尔还能听到池塘边的蛙鸣。
尧子清仔细回想,他倒下后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像跨越了时空来到了现在一样。
他感到头晕,昏昏沉沉的不知如何是好。
想要回想,可哪怕只是想了一点点,那剧痛都会袭上全身。
有一个东西在狠狠揪着他的心,稍微想想起那件事,心脏就好像要破碎了一般,疼的他除了喘息,说不出一句话。
哪怕是想一点点,他都会这么痛苦,无可奈何之下,他不敢再想了。
吃完那满是被油泼辣子染上的红,放在一旁打算先睡一觉,明早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说是要睡,可很多东西却纷纷上脑,想要忘却却忘不掉,好像是那蛊惑人心的蔷薇在不断提醒。
他不纯澈,所以内心里任何邪恶的思想都可被觉醒。可他有很强悍的定力,为了不发生这些事情,他尽可能的去克制自己。
可他却做不到远离所爱。人的心终究是狭窄的,为了自己;为了喜欢的人;他们可以变得邪恶却不一定会变得正义。
私心作祟,他极力压制,怕伤及无辜。
可这又是何必,分明一起商讨便能解决的事情,却偏偏拖延到现在。
其实也不奇怪,尧子清并非传闻中那样高洁,他的确是做个好人,但他对自己却一点也不好,很狠心。
尧子清挺怕疼的,可是他闷着性子能忍,于是大伙都认为他天不怕地不怕,铜墙铁壁无人能敌;实质上尧子清懦弱又怕疼,那伪装他不肯拖去,生怕褪下面具之后的自己又要回到泥泞之中挣扎。
拘泥于自己的世界中,不敢过分的奢求,将自己的爱埋葬与心底,惟恐把持不住。
大概睡了很久,尧子清醒来时旁边的碗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盘糕点。
做工并不精致,看起来没什么食欲,但他也的确很饿,便拿起一块放入嘴中。
那糕点入口即化,细细品味,软糯糯的带有一点薄薄的粉末,甜儿而不腻;慢慢吞下,其味道回味无穷,唇齿好像依依不舍这令人流连忘返的味道。
合乎尧子清那刁钻的胃口。
他一开始有些吃惊,竟有人能做出这样的甜食,不过就是样子不太好看,看起来虽做工粗糙,却意外的深得尧子清的心。
他在泽灵山待的时间也不算少,可这样难看却很好吃的糕点是第一次吃,他还在想着是谁,门外就又响起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
尧子清将碟子放在一旁,“进来。”
闻声而来的是提着脸盆和干巾的墨灼,他吃力的拿着盆放到一旁凳子上,气喘吁吁,神情看起来是被迫的。
“师尊,先洗洗吧。”
墨灼在一旁带着手上拿着干巾。
尧子清本想喝他出去,但看在从醒来都是他照顾的份上,没有说出口。
尧子清艰难的洗了把脸,那手臂的伤让他难以抬起胳膊,所以他是用一只手洗的。
洗完本想让墨灼递他干巾,结果一种很舒适的面料直接扑面而来。
“……!?”尧子清连连退后,墨灼却是一步步跟上,伺候这个人可真是不容易。
“师尊,你手伤了,就不要乱动了。”
墨灼平常大大咧咧的,结果吗没想到照顾起人来竟是挺细心的,可是尧子清从未被人这么照顾,若不是墨灼在他身上使了力,他早就想挣脱开了。
倒也不是没有力气挣脱,只是这种难得的机会太少,尧子清也想好好体会一番被喜爱的人照顾的滋味。
这种话不能言说,可到了现在却是自然而然,所以尧子清定不会放下机会。
擦完了脸,墨灼开始为他擦拭胳膊和手,那淤青简直不是给人看的,估计是当时摔的姿势出了问题让胳膊重重着地的缘故。
从胳膊擦拭到手腕、手,墨灼轻轻抬起尧子清的五指,擦拭着他的手背。
登时尧子清觉得脸上像是被灼烧一样的热,白皙的皮肤因羞而涨得通红,墨灼还在认真擦拭,他没有注意到。
待擦完,墨灼将干巾往自己胳膊上一挂,拿着盆出去了。
尧子清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哪怕是想说的都让他咽回去了。
一句谢谢难以求,墨灼也从不渴望尧子清能说出口。
这俩天也是段白寒让墨灼亲自去照顾的,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强制性,一开始墨灼还有点不满,但看到这样虚弱的尧子清竟没有了往日的冷厉,墨灼的心也就软了几分,甚至亲自为他做了盘糕点。
可惜他不是心灵手巧的人,做的东西看起来不能提起食欲,但口味倒是挺好,材料拿捏挺准。
主要功臣还是在于尧子清那本写满了他挑剔这个挑剔那个的日记。否则味道不合乎尧子清的那张嘴,那怕是饿死了也不吃。
他在榻上想了一阵,最后还是放心不下,踉踉跄跄出门。
刚一开门就发现门口有个人正蹲着玩什么,尧子清走过去一看,墨灼在地上画圈玩,他有些不解,“墨灼,你在这里干什么?”
墨灼回头,看着面色不好的尧子清,顿时语气软了三分,“师尊有吩咐叫我就好了。”说完冲尧子清机灵的笑了一下。
这个少年唇角上扬,漾出特好看的弧度,眼睛闪烁如宝石一般,眼睛里柔柔的光干净如纯澈的泉水,温暖且没有其他杂质。太耀眼了。
要说什么词语最合适这个少年的笑,那也只有笑容可掬了。
倘若此少年是个女子……
美人如斯,笑靥如花最恰当不过。
可尧子清最自己的评价只有——龌龊。
是他太看不起自己了,是他太贬低自己了。
“你不去上早课?”他刻意避免那让自己心动的目光问道。
“峰主让我在此地照顾好师尊。”他可能觉得说服力不够,挠了挠头又道:“我已经温习过了,早课不用去也没事的。”
尧子清叹了口气,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墨灼瞧见了急忙拉住,“师尊,你现在身体虚,不要乱动。”
“放手,我没事。”他挣脱开墨灼,拿出一颗灵珠再度吃了下去。
顿时感觉浑身有力上涌却也感到体内不适。
墨灼在书上学过的,这颗灵珠可供修道之人短时间内恢复精神力量,可是随着越吃越多,也会物极必反的发生一些奇怪的症状,比如尧子清这样,感到心口很疼。
他居然一度不知是灵珠引起的疼痛还是那蔷薇又在作怪。
墨灼说什么也不让尧子清走,他拉住尧子清,“师尊,你怎么能乱吃这种东西?”
一般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吃这种东西。毕竟哪怕是修道之人,累了也就是休息片刻的事情,重伤也可让习得医术的修士来治疗,根本犯不上用这种药物维持。
但若这个人是尧子清,那也见怪不怪了。可是墨灼总不能看着尧子清这样,他深知这颗灵珠带来的作用有多严重。
果不其然,尧子清的力量也一瞬间大了许多,他感到心口疼,却也暴躁起来,甩开墨灼至好远,坚定迈着步子往前走。
墨灼心想:“他这样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我可怎么交代啊!”
束手无策之下,墨灼开骂,“尧子清,你个混蛋玩意,你有什么可叫喧的,你当自己很厉害么?你个伪君子!”
心想着总不能让他倒在半路的想法骂了这么一堆,才发现自己骂的好像有点过分。
他慌忙捂上嘴,尧子清听完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道旁枫树飒飒作响,增添了几分诡异色彩。
尧子清慢慢走上前,墨灼没想着躲,可接下来他就有点后悔自己骂街骂那么狠了。
尧子清如那次一样,来到墨灼面前掐着他的脖子,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在这手上注入了灵力,蓝紫色的灵流围绕在手的周围。
墨灼脸色惨白,尧子清道:“你骂我什么?你敢这样骂我?”
虽然是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可这代价也的确太大了些,墨灼看尧子清这副傲视睥睨的神情,眼神也随之改变,透着一丝凶狠,但比起尧子清来说还是差远了。
这次掐的简直比上次还要狠,何况上次那伤也没好完全,墨灼没有挡过,那段日子还被迫接受了好多人异样的目光。
知情者还好,不知情者也不会同情。看他撒泼打滚惯了,就认为是他自己作的。
“师尊啊,峰主说了……你不能乱走,咳。”墨灼被掐的狠,铆足了劲也才勉强说了这么一句。
尧子清的眼神愈发显现出绯红,墨灼又一次瞧见,心中更是惊愕不已。
这次他已经确定,尧子清定是有什么事情。
他试着去挣扎,却被狠狠打压着,好像有千斤重的东西扼制着自己一般。
忽然尧子清身子一颤,恍惚间看到了梦中那般黑暗血腥。
他吓得将墨灼甩出去,自己也一个踉跄不小心跌倒在地,可不知是不是太过于惊吓的原因,他竟然盯着一处光是出神。
墨灼摔了个狗啃泥,胡乱拍了拍身子就起身,他飞快跑到尧子清跟前,将他托着,防止从后摔过去。
“他到底想杀我还是干什么?”他不禁冷颤地想道。
墨灼感到发毛却又不得以靠近尧子清。
他看到墨灼在自己身边,又一度想起梦中那长着墨灼脸的黑衣男子,他发颤着,那高傲一瞬间在墨灼面前支离破碎。
“师尊你怎么抖成这样?”墨灼感到诧异。
可他分明是这么说的,在尧子清看来却成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梦境与现实仅仅有那么一点相像,可尧子清却觉得那是无缝衔接的重合。
他仿佛身处自我的世界,抱着头眼神空洞又无助,这种模样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
墨灼看着觉得奇怪,直到尧子清颤抖的呢喃,“我没有……我没有要杀你,我不想杀你……我不是故意的……”
他在自言自语,墨灼可什么都没问。
这举动令墨灼感到更是奇怪,他试着摇醒尧子清,“师尊,你在说什么?你清醒点!?”
可尧子清好像听不到他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唤醒,他觉得不太可行,刚起身准备找峰主来帮忙,却忽然感到手被另一只较凉的手包裹,墨灼随着感觉看去,发现尧子清正颤抖的触碰自己的手,嘴里还说:“好冷……冷……”
墨灼感觉他在胡言乱语,又感觉说的这些话有些道理。
思考片刻,结合着尧子清说的话,忽然心生一计,想到了个笨法子。
他慢慢蹲下身来,惟恐尧子清湖人再发疯。
然后笨拙又轻柔的抱住了尧子清。
那一刻,尧子清的天拥住了他,那是肉体上的安慰,也是红尘给予的奖赏。
胸膛与胸膛之间仅仅隔着俩层并不厚实的衣料,这也是墨灼赌下尧子清不会轻易杀人的一点才敢如此放肆。
但他心里还是诚惶诚恐的。
“不冷了,师尊。”他自己都觉得说出这种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好在现在尧子清听不到,倘若是他亲自看见自己这番狼狈样,那可能就不要活了。
何况墨灼还全程目睹。
这个方子虽然是无中生有没有任何根据的,可却意外的好使,这点倒是让墨灼感到一点点惊喜。
随着时间消逝,尧子清的手在一点一点的回暖,他的眼睛没有血色也不是空洞,终于是有了些许光亮。
他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将墨灼推开,他想说滚,但看墨灼被自己甩出去不远,也就没说出口。
墨灼心有余悸,反正被尧子清这么摔过不是一俩次了,所以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只是比较吓人罢了。
他依稀能回忆起这好似碎片一般的记忆,感到羞愧难当,一时间竟只懵在原地不知站起。
墨灼见了,像哄小孩一样,他双手遮住自己眼睛然后胡乱叫道:“哎呀,我怎么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趁着这个间隙尧子清迅速起身,墨灼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到尧子清起来后才将手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凑到尧子清面前,讨好似的说:“师尊莫要生气,休息好才是道理。”
尧子清不理他,还是想要乱走。
墨灼极其无奈,但他又不能对着尧子清呵斥,何况随便骂他的话说不定又疯了呢。
“师尊,哎,你理理我,别走啊。我方才不是故意骂你的,只是峰主不让你乱动,师……”
话未说完,尧子清停下脚步狠狠瞪着墨灼,锐利目光在墨灼身上匆匆掠过,他真的想吼一句:“难道就不能说是你主动想关心我吗?不说峰主这么难吗?!”
可这句话他也只是在扫过墨灼脸庞时出现在心中,并没有说。他的身份很尊贵,不容得有一点污渍,多愁善感也不行。
墨灼毫不悭吝的给他以别人都没有的关怀,可他却冷酷无情的不当回事,尧子清虽心中有歉,但高傲皮囊下他真的无法表露自己的感情。
不是因为有了这些外在而让他一直遏制感情,只是因为有了这些感情和多年来的习惯才让他拥有了这种并不讨喜的外在。
墨灼被尧子清盯的浑身不舒服,他结巴着,有点心虚的说道:“好吧,想走走可以的,我就怕你又倒了。”
“没大没小。”尧子清扔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径直往主殿而去。
墨灼也拦不住,他只好一路紧随其后,以防止尧子清忽然又发作什么怪病。
墨灼实在好奇,“师尊,到底什么事让你着急成这样?”
被点到的尧子清自然是不肯承认,他挥了挥自己的衣袖,故作深沉,“为师能有什么事。”
可墨灼不傻,他能看得出这几日尧子清的异常,哪怕他之前也是如此凶狠。
他也快看得出来尧子清好像急切想要知道某件事的答案。
奈何墨灼没有参与此事,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耍赖皮道:“师尊你不说,那我可只能跟着了啊。”
就这样,墨灼一路跟尧子清到了泽灵山主殿,此殿又名龙吟之巅,因在泽灵山最高峰且常常伴随强风而得名。
风声如龙吟,风吹如虎啸。
尧子清迈着跬步踏入殿内,墨灼紧随其后,而里面的段白寒正在与极乐山的白舒对坐,商量着一些什么。
白舒身边依旧跟了那个俞程悦,才恢复过来的尧子清又开始警惕。
他没有畏惧,直接上前,没等自己问,段白寒就说:“子清,你醒了?想必你对很多事还不知情,我会慢慢告诉你。但在这之前,你先向俞程悦俞仙师道个谢吧。”
尧子清心中不快,更是诧异。
“为什么?”他冷冷地说道。
段白寒也知从尧子清嘴里说出谢谢这种话的确不容易,可他貌似还是希望尧子清说你哪怕一个谢字。
“是他救你回来的啊,应当致谢。”段白寒说道。
“……不谢。”他没多说一个字的缘由,只用俩字代表自己的态度。
这样的傲慢在段白寒看来平常可能还是可以惯着的,可到了这种场合,尧子清居然不给自己这一峰之主的面子,段白寒也的确有点难堪。
段白寒向墨灼挤了挤眼,示意他贿赂一下尧子清。
可墨灼虽然会意了,却一脸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在想这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而且为什么要他做这种事?
心中虽这么想,但却还是绞尽脑汁,最后不得以走到尧子清身前,对着俞程悦屈身,“泽灵山弟子尧子清尧仙师座下——墨灼,替师尊谢过俞仙师。”他觉得这样做还需要个理由,“师尊他还在恢复,不可多说话。”
显然这样的理由完全没有什么用,没人会相信这种荒唐事情,但墨灼想着走一步是一步的想法,就胡乱说出口了。
毕恭毕敬,难以想象这是墨灼能干出的事情。
说完这一大段说辞,他心中不禁干呕,觉得虚伪至极,也不明白为什么尧子清不愿跟任何人道谢。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搞得跟要了人命一样,墨灼真的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