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一觉醒来,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到了***约见他的时间。离开汉口一个多月了,他发现路旁炸毁的房屋不知又增加了多少。
他忽然间想起了8月6日***等人发来的一份电报:“保卫武汉,重在发动民众……务须避免不利的决战,至事实上不可守时,不惜断然放弃之”。难道武汉战事之结局又一次被***言中了吗?在延安呆了二十天,***的心情极为复杂。王明这一页看来是彻底翻过去了。敌后战场,八路军搞得生龙活虎。谁都不得不承认***的远见卓识。持久战,发动民众,这两点都由***率先提出。持久战的局面已经形成,蒋先生只能面对现实。可是他对发动民众仍是这么迟钝。武汉街头,仍可不时看见表情麻木的一张张脸。两党关系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长此下去,抗战大业何以能竟?***在政治局会议上主要谈这种忧虑。现在,***也认为目前的合作方式不利于长期合作了,他提出了从前他不太感兴趣的民族联盟方式,又在《论新阶段》中向国民党申明:停止在国民党内部招收党员组织支部活动。可是,***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呢?***对此毫无把握。时间已不容他多想,军事委员会的大门已经看得见了。
***迎他进屋,寒暄过后,问道:“恩来,听说你们在开六中全会,没想你回来得这样快呀。”
***忙答道:“会开过了,我们一致认为在当前形势下,加强两党组织上的合作极端重要,我急忙赶回来,为的就是尽快向你和贵党转达这个愿望。”
“很好很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你带没带书面提议?”
***掏出一封信,“这是***和王明给你写的信。***同志因武汉战事紧张,要我立即把这信转给你。我们认为抗战形势有渐次进入一新阶段之趋势。此阶段之特点,将是一方面更加困难,然又一方面更加进步,而其任务在于团结全民,巩固与扩大抗日阵线,坚持持久战争,动员新生力量,克服困难,准备反攻。”
***粗粗浏览了***手书的信,朝桌上一放,说道:“南浔线将士用命,歼敌数万,战局会有所改观的。只要各方力朝一处,事情要好办得多。只要北守武汉,南守广州,再有外援,我们就可掌握战场主动权。”
***问道:“万一武汉外围线失守呢?还要守武汉孤城吗?”
***反问道:“你说呢?”
***答道:“不惜断然弃之,保存实力作持久打算。”见***不说话,又补充道:“***同志曾有一篇《论持久战》,专门论述对日作战的战略战术问题。”
“听说过,听说过,辞修也曾有过这么一个计划。”***看看表,“恩来,你还有什么书面东西吗?”
***道:“还没来得及写出来。”
***下了逐客令:“那就写了再送来吧,今日还要开几个会呢。”
10月8日,周恩来向***递交了中共中央新建议的书面说明。当日,***即将这个说明交陈立夫、康泽研究讨论。
10月14日,***再次约见***。
***知道战事越发不利,开门见山道:“校长,敝党加入贵党及三青团的主张,是考虑再三之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共度难关了。”
***道:“这事是我先提出的,这不假,我是总裁,也不假,可是,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一个人可以说了算数的,必须由常委会进行讨论后才能确定之。”
***问道:“什么时候能讨论出个结果。”
***面露难色,“恩来呀,你知道,国共合作,党内并不是一致赞成的,你们又不作原则性让步,此事恐难很快实行。”
***只好退一步,“那么,三青团尚未成立,加入三青团的事,校长总可以决定吧?”
***被将住了,踱了一会步说道:“这个,这个,这个可以吧。三青团的章程修改后,可以允许中共党员参加,待我们双方进一步研究后,即可考虑实行。”
***见好就收,换了一个话题:“校长,八路军改编后,在华北战场给敌大量杀伤,依靠群众还得到了很大发展。现今的一个集团军,已不好控制广大区域内的部队,是否……”
***挥挥手打断了***的话:“我都知道,我都知道。这事只能留作以后再议。日本人已把兵力用到极限了,现在华作战部队已超过一百万,国内在演空城计。我准备在武汉战事结束后,把部队再整编得更精一些,你提出的问题,到时一起加以考虑。还有一个边区问题,你们是怎么搞的嘛,一点也不体谅我的苦心。我给你们的条件,比给阎百川的优厚多了,正值危难之秋,就不要再在地盘问题上做什么文章了吧。别人向我提条件可以理解,你是我的老部下,怎么也不体谅我呢?”
***怎么体谅他呢?扩军和争边区利益的事,解决不解决也无大碍,战事正急,***手也伸不到那里去。***胡乱支应几句,找个借口告辞了。
10月25日,***在广州失守第四天,决定弃守武汉。抗战中心从此转移到了重庆。
广州、武汉相继失守后,国民党内部争吵再次达到高潮。这时候,中日战争呈现了长期对峙的状态。正面战场,已经在武汉周围和长江两岸形成相互对垒的局面,日军已无力发起大规模的军事进攻达到迅速灭华的目的,国民党军队元气大伤,一时也无力组织反击。敌后战场上,因日军采取“治安警备”策略,无力量在广大的地区发动大扫荡肃清八路军,也呈僵持局面。在此形势下,国民党自然要重新考虑和共产党的关系问题。由于其内部求和声日众,共产党无疑成了投降的最大障碍,同时,因战争不能迅速结束,国民党主战派也深恐共产党借此机会壮大,两股势力在这一点上恰恰达成了共识。从利益出发,国民党实在不愿意再搞什么一个大党了。
12月8日,***刚从桂林行营飞回重庆,就接到戴笠报告:投降派主力之一周佛海,以宣传部长视察名义飞到了昆明。这实在是个不祥的征兆。由周佛海的擅自离渝,他想到了汪精卫,继而又想到了共产党。他想又到了强调统一的紧要关头了。12月9日,他再次约见了***。
***显得有点急不可耐,直截了当讲了解决两大党问题的最后办法:“恩来,跨党的办法讨论后大家都不赞成,十三年合作,并没持久,已经可以证明了。现在,你们共党既然信了三民主义,最好还是合成一个组织,力量可以加倍嘛。”
***一时不知蒋的用意,只是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兴奋起来了,“恩来,如果这种办法可以谈,我可在西北约***等人面谈解决。”
谈了近一年,又回到吞并的老路上了!***淡淡笑着,仍没说话。
***接着说:“如全体合并一时做不到,可否一部分党员加入国民党而不跨党?大家都害怕你们搞什么革命转变呀!十三年以后,把大家都搞怕了。”
***微笑着答道:“我们相信三民主义,可不仅仅因它是抗日的出路,主要是因它是达到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国民党员大可不必作如此猜想,所以两党终归还是两党。跨党并改变名称,目的是为了取得相互信任,但如果认为时机尚未成熟,还可以采用其它办法。少数人退出共产党加入国民党一失信仰,二失节操,于党于国都百害无益。”
双方谈个不欢而散。
三日后,***再约周恩来,顺便又约了刚到重庆不久的王明。
***这次来个先发制人,“校长,10月份我在武汉见你,曾转交给你一封***同志写给你的信,你当时表示我们的提议可以考虑的。”
***作出惊诧状道:“什么信?***写给我的信?我没见过。”
王明忙道“还有我写的一封信呢?”
***突然笑了一下:“或许有这封信,那时间事情太多,已经记不得了。那封信讲的是什么?”
***早锻炼出来了,不紧不慢地把信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主要谈的还是跨党问题。我们认为,在广州、武汉相继失守的情况下,两党关系更显迫在眉睫。”
***脸色陡然变得阴冷,“共产党员退出共产党,加入国民党,或者共产党取消名义整个加入国民党,我都欢迎,或者,你们仍然保存自己的党,我也赞成,跨党的办法是绝对办不到的,绝对办不到!”他变得异常激动,站了起来,伴着手势说着:“我的责任是将共产党合并国民党成一个组织,国民党名义可以取消,我过去打你们,也是为了保存共产党革命分子合于国民党,此事乃我的生死问题,此目的如达不到,我死了心也不安,抗战胜利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的这个意见,至死也不变的!至死也不变!”
***突然间甩出了底牌,使得进行了一年的谈判突然间显得毫无意义了。***和王明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答对。不,他们早就知道***最后要出这张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地打出来。***看了看他们,索性继续说下去:“共产党不在国民党内发展也不行,因为民众也是国民党的,如果共产党在民众中发展,冲突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番话等于拉响了战斗警报,客厅里的空气顿时显得紧张了。民众的信仰,是政权赖以存在的基础,这是每个领袖人物熟知的常识。***回到座位上,把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三民主义青年团章程如果革命需要,当然可以修改,不过这纯属枝节问题。根本问题不解决,一切均无意义!”
我们可以看出,蒋先生的记忆好着呢!他不可能忘了***那封信,说忘记了,说没有见到,只是一种需要!需要是个太温和、太中性的词汇,它能使不可告人的目的戴上一个不太刺激人们感官的面具登上大雅之堂。
***坐不住了,问道:“是不是可以采取另外的形式合作呢?”
***斩钉截铁地回答:“其它方式均无用,我们当然可以再谈,但是,根本问题不解决,一切都无意义!”
话说到这种份儿上,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和王明在回曾家岩的路上,撕扯着薄薄的暮霭,一言不发。他们失去了闲谈的兴趣,对方的主帅已经扬起了令箭,这要比一万颗人头落下还要可怕呀!路过冒着缕缕青烟的残垣断壁时,他俩甚至没工夫多看一眼。日本人的飞机不过这么点能耐,现在需要赶紧把这一情况报告给延安,好早一点做准备。
***这时根本不能算作胜利者。他坐在壁炉旁的椅子里,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塌出一片黑。黄河也炸掉了,长沙也烧掉了,韩复榘也毙掉了,该做的都做了。保卫武汉,动用了百万将兵,打了三个多月,因广州失守,一切都完了。是将士不用命吗?军长、师长战死四五个,能责怪他们吗?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整理内务,寻找其它途径。西方大国至今仍袖手旁观,如今周佛海又跑了。如果党内出现分裂局面,后果真不堪设想。还有这个共产党!现在是不是到了该对他们动杀机的时候?还没有,时机尚未成熟,还有许多借重他们的地方。至少,他们在华北牵制了日军四五个精锐师团,如果把他们逼到绥、蒙,阎锡山必速降日,山西、陕西少了两个屏障,日军将可长驱直入,西安将不保,西南危矣!就是和日本人媾和,也不能让别人占了先机!《南京条约》签了六七十年,大清才亡了嘛,一切尚需从长计议!现在,还没到和共产党翻脸的时候。那么,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失了分寸?
***派人叫来了张冲。
张冲垂手而立,低声唤了一声:“校长——”
***叹了一口气,“淮南,你去找一下***和王明。找他们干什么呢?”
张冲默不作语地站着。
“我问你呢!”***直起了身子。
张冲小心道:“委座下午似乎说得太直率,恐怕引起他们的误会。好像应该解释一下,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在昏暗中龇出一口假牙,“太直率,亏你想得出来这个词,就这么对他们说。现在就去,马上就去。你把灯给我打开。”
任何游戏,一旦亮出了底牌,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作为政治的继续——战争,接下来就要上演了。然而,由嘴巴到大炮,尚需奏一段过门。
这个过门是一个长长的,十分耐人寻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