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退出来的是几间破烂不堪的庵宇,要把这些房子修得能够见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办好的事。当然,要说怎么的困难也不见得,就那么百把平方的地方,只要有比较充足的经费,也不愁弄不好。
问题是没有很充足的经费。
按现有的经费要想把结草庵修复得很像样子确实是有困难,即使是恢复成从前结草庵的规模恐怕也是很难的了,修复方案只能把重点放在小修小补上,最多也就是粉墙漆柱这样的事情,别的方面就不敢有更多的指望了。
但是后来事情出现了转机,来得完全不费功夫也不费心思,一位台商夫人在参观一家对外开放的寺庙时,看到卖品部的柜台里有一串莲心干刻成的佛球,开价五十元人民币,台商夫人立即买了下来,并且一再打听是谁做的这串佛珠,小卖部的人并不知道是谁做的,只说是安济放在这里的,台商夫人后来通过关系找到了安济,向他询问莲心佛珠的来历。
安济告诉她,是结草庵的慧文师傅刻的。
台商夫人详细问了结草庵的地址和其他一些情况,从前怎样,后来怎样,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安济一一回答了,后来台商夫人问了慧文师傅的情况,安济告诉她,慧文早已经还俗,但是许多年一直是一个人过的,很平静。
台商夫人当时就提出来想到结草庵看看,安济说,现在结草庵正要修复,工厂的仓库还没有全搬走,建议台商夫人过一些时候去看,台商夫人听安济这样说,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客随主便,她也不好勉强,就留下她的地址,希望安济到时候一定通知她。
最后台商夫人主动提出经费的问题,她说她在台湾是一个居士,理应为自己祖国的佛教事业出一点力,她希望安济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她一定做到。
既然台商夫人说到这地步,安济也就不客气了,老老实实地说了修复结草庵方面的困难,台商夫人答应资助,问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过了一天安济就到结草巷这边来,胡炎这一次没有陪他来,安济还是先到居委会,又由许梅芳陪了一起到结草庵。
安济这一次不是来看服装厂的,既然厂里已经说好搬迁的日子,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厂里也会嫌烦,安济是专门过来看慧文,向她表示感谢,安济告诉慧文,她的莲心佛珠帮了大忙,他是特意来谢她的。
慧文听了安济的话,笑笑说:“这倒不错,几个莲心还派了大用场。”
安济说:“对了,她希望慧师傅能多刻一些佛珠。”
慧文说:“要很多恐怕不来事了,手里也没有力气了,眼睛也花了,只能是弄着消消闲的,要赶任务是不行了。”
安济叹息一声,说:“可惜的,人家愿意出大价钱买呢。”
许梅芳说:“其实慧师傅也可以带带徒弟的,要不然,你这一门手艺就没有传人了。”
安济也点头称是。
慧文说:“这叫什么手艺呀。”
许梅芳说:“你不要说,现在外国人看中的东西是很值钱的呢。”她想了一想,拍了一下手,说:“倒提醒了我,其实这东西要是有销路,我们居委会倒可以组织些人弄弄,安济师傅,你是不是说外国人很喜欢这些的?”
安济说:“是呀,上次我从慧师傅这里拿去的一些,很快就卖掉了。”
许梅芳朝慧文看看,说:“真的,慧师傅,你肯不肯吧,带几个学徒,像王恒这样的,手可以做做的,也创造一点么。”
慧文说:“教是可以教教的,只是做得多了是不是有人要呢?”
许梅芳说:“这个,关于销路的问题,我是先要摸清楚的,不会随随便便就做起来。”
安济说:“我也可以帮你们联系联系,我那边接触的人比较多。”
许梅芳说着就兴奋起来,好像马上要做起来了。
后来安济对慧文说:“还有一件事,也是要麻烦你的,那位台商夫人,不知为什么认定你的字一定写得很好,无论如何要我代她向你要几个字。”
许梅芳笑着说:“慧师傅走红了啊。”
安济说:“我们也知道慧师傅平时不大愿意多管别的事情,但是这一次是要麻烦慧师傅了,主要看在人家愿意出钱资助结草庵的面子上。”
慧文说:“她要写什么?”
安济说:“没有说写什么,只说要几个字就行,随便慧师傅写吧。”
慧文就去拿了墨砚毛笔,一会儿就写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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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济和许梅芳都看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说话。
慧文看安济等墨迹干了,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她对安济说:“其实谁要是想要一些书画,我倒可以推荐一个人。”
安济说:“谁?”
慧文回头对许梅芳说:“王恒的画是很不错的。”一边说一边就拿了几幅画出来。
安济问:“王恒是谁?”
许梅芳说:“是我们这里一个腿坏的人,就在结草庵对面。”
安济看看那些画,没有说什么。
许梅芳看了一下,说:“画的什么?一些残疾人,在做什么呢。”
慧文没有说残疾人在做什么,她只是看着安济,她希望安济能把这些画带一些走,安济说:“好吧,我带一些去,试试。”安济的口气是有一点勉强的。
也许台商夫人也只是说说而已,对于莲心佛珠的事情说不定说过之后就忘记了,但是许梅芳自从听了安济的话以后却上了心思,现在是很强调街居经济的,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街居经济实在还是一个相当薄弱的环节,由于街道居委会的经济实力比较差,发展经济常常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所以街居干部现在都是要把许多精力放在这上面的,如果能够抓住一个机会,说不定就能创出些奇迹来。
许梅芳等了几天,不见安济给她什么回音,就找上门去,安济告诉她,他已经和台商夫人谈过,人家是很感兴趣的,只是不知道批量生产后,质量上能不能保证。
许梅芳说:“当然是要保证的。”
安济说:“我看不如先少量的来一些,试试,好的话再发展。”
许梅芳说:“这也好,省得我也担心,不要做了白做。”
安济说:“具体的事项,你还是直接找她本人说说。”
许梅芳就按照安济提供的地点到台商夫人下榻的宾馆,和台商夫人谈了,台商夫人说:“我现在不知道销路怎样,过几天我要回去一次,摸一摸底再签合同。”
许梅芳回去等了不几天,那边回音就来了,第一批的合同就签下来了。许梅芳很激动,见人就说人家办事的效率怎么,说得几个老主任直是发愣。
许梅芳这边的事情进行得也比较顺利,人手是不用愁的,仅是结草巷的地段上,愿意来做这工作的就有好几个人,王恒自己虽没有提出来,许梅芳还是把他算在里边的。
居委会空出半间房子,让几个人集中在一起,每天由慧文师傅过来教手艺,倒也弄得蛮热闹,原来这些人都是社会上的一些负担,现在也开始自己创造,他们也觉得很开心,学得都很认真,这本来也不是很难的事,只要肯下功夫,学起来是比较快的。过了几天大家学得差不多,慧文就不再过来了。
第一批的佛珠数量不多,很快就完成了,那边台商夫人看了货,很满意,有一次在无意中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正和她做生意的外经委,外经委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派人下来调查一下,不知怎么又传到了记者那边,记者也来采访,写了文章表扬了结草巷居委会,街道对这事情也是很重视的,结草巷居委会的工作不仅是一个居委会挣一些外汇的事情,而且有着更重大更深远的意义,那就是零的突破,因为在这之前,这个街道下属的居委会在创汇方面一直还是零的纪录。
许梅芳现在出了点小名气,正如安济当初要感谢慧文一样,许梅芳觉得她的成绩等于也是慧文带给她的,许梅芳到慧文那边,跟慧文说:“我知道你也不要听什么感谢的话,我给你提供一个信息。”
慧文说:“什么信息?”
许梅芳说:“那个台商夫人,很奇怪的,对你的情况她非常感兴趣,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事情,还有关于你从前的事情,可惜我不大清楚。”
慧文说:“是吗?”
许梅芳说:“这位老太太,真有风度呢,看上去最多像五十来岁,后来才知道已经六十八了,我听了真是吓一跳,很嫩相的,她还问我你是不是属猪的,我哪里知道呀。”
慧文笑笑说:“她倒说对了,我是属猪。”
许梅芳意味深长地看了慧文一眼,说:“你是不是知道她为什么对你这么感兴趣?”
慧文说:“我哪里会知道。”
许梅芳想了想,说:“也是的,你们连面也没有见过,不过我总是怀疑这里面有些原因的,慧师傅你有没有什么亲戚在台湾的?”
慧文说:“你要帮我找海外关系是不是?”
许梅芳说:“现在最吃香呢。”
她们一起笑笑,后来许梅芳又想起一件事,说台商夫人还问了慧文的姓。
慧文说:“你们不是都叫我慧师傅么?”
许梅芳说:“那是你到了结草庵才叫这名字的,你从前姓什么,人们好像都不知道的。”
慧文说:“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对吧?”
许梅芳说:“我最想得开,没有姓也不要紧。”
日子过得很快,服装厂到说定的时间就把仓库迁走了,总算是守信用的,接下来就是要做修复方面的事情了,安济过来的次数也多了一些。一天他到慧文这边,告诉她,王恒的那些画,也都被人家买去了,安济把钱交给慧文,让慧文转交王恒,安济还说,以后要是还有的话,还可以拿一些过去,放在那边,但在工商税务方面恐怕要打个招呼。
慧文把钱送到王恒家里,王桂花见了,马上说:“本来么,我儿子的画就是好的,他们瞎了眼,不识货。”
王恒说:“他们现在不是识货了么?”
王桂花说:“到现在才想起承认我儿子的画,算什么水平。”
王恒说:“要不是慧师傅推荐,谁来认你呢。”
王桂花说:“你一共给了慧师傅几幅画?”
王恒说:“我也不记得。”
王桂花说:“要说说清楚的。”
慧文说:“一共在我那里有八幅画,都拿去了,一共是三百块钱,在这里。”
王桂花说:“三百块,八幅画怎么是三百块,算不过来的么,一幅算是多少钱?四十块的话应该是三百二十块呢。”
王恒说:“你懂什么?画又不是按平均数来的,哪幅人家喜欢一点,就多出一点,哪幅人家不喜欢,就少出一点,这是很平常的。”
王桂花说:“哪一幅人家会不喜欢,你的画,我看是幅幅好的,我早就说过的,我是有后福的,你小时候我叫瞎子给你算过命,好着呢,后福。”
王恒说:“你也不知道难为情。”
王桂花说:“这有什么难为情?”
王恒谢慧文,慧文说:“谢什么。”
王桂花说:“是没有什么好谢的,你帮我们卖画,好处也是不会少得的啦,说不定比画画的人还多些呢。”
王恒听母亲这样说话,很生气,慧文却笑着说:“这也没有什么。”
王桂花也笑了,说:“还是慧师傅实事求是。”
后来结草庵恢复开放时,庵里墙上少一些画,慧文提议用了王恒的画,很受大家欢迎,王恒的画,以残疾人的生活为主题,其中浸透着浓厚的宗教精神,对结草庵这样的佛教场所来说,是十分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