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年秋天,来了一位回乡探亲的台湾老板,在安排接待工作时,镇长没有把彩红放进去。
隔日镇长对彩红说:“你回家忙秋收吧,这一次不安排你了。”
彩红说:“如果需要,我可以跟我爸爸商量……”
镇长说:“不要了,你回去就是。”
彩红看着镇长,她觉得镇长很瘦,想说几句要他保重的话,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
镇长眼睛盯着桌子上的材料,不看彩红,说:“农转非的事情,这一次帮你解决了。”
彩红愣了一下,她说:“其实,其实,我也不一定,镇上还有其他人——”
镇长说:“这和你没有关系,我们会做工作的。”
彩红点了点头,她看着镇长,觉得心里有好多话要跟他说说,她想如果这时候镇长让她坐下来,她一定要把那些说不清的话好好地说出来,可是镇长并不叫她坐下来,他朝她笑笑,挥了一下手,说:“你去吧,帮家里忙完了再出来。”
彩红走了出来,她心里空落落的。
彩红回家帮助家里收稻,在割稻的时候,她不小心把手割破了,父亲看见了,板着脸骂:“你怎么回事,你连稻也不会割了,你真像个干部了。”
嫂子帮她包好伤口,说:“真是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农转那个呀。”
父亲说:“她有那个命?”
嫂子说:“你们张镇长,怎么说话不算数?”
彩红说:“谁说话不算数?”
嫂子笑起来:“我又不说你,你急什么?”
彩红说:“我没有急。”
嫂子说:“你脸上急了。”
彩红摸摸自己的脸。
嫂子笑得很古怪。
父亲生气地“咳”了一声,说:“嚼什么舌头,做!”
大家不再说话。
休息的时候,彩红躺在田埂上,她看着天空中慢慢飘过的云,她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她小的时候和哥哥一起在田里挑马兰头,哥哥跟她讲许多书里看来的事情,她总是听得不明不白,现在彩红再回想从前的事情,就像在眼前似的,很近很近,彩红在田埂上躺了很久很久,后来在父亲的吆喝声中她爬起来继续割稻子。
第二天下晚的时候,彩红还没有收工,看到镇上的通讯员小赵骑着自行车过来,老远地大声喊彩红,说镇长叫她马上到镇上去。
父亲听了,说:“不是放农忙么,又来催魂。”
彩红看看父亲的脸色,没有回小赵的话,也没有动弹。
父亲说:“这时候叫你去,有什么要紧事情?”
彩红说:“大概是来了客人。”
父亲“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彩红握着镰刀呆呆地站着,小赵喊过话也不多停留,已经走远去了。
父亲继续弯腰割稻,过了一会,他直起腰来,看彩红还站着,说:“站着做什么,等天上掉东西?叫你去你就去。”
彩红说:“我去了。”
她放下镰刀,拍拍身上的泥土,小心地跨过割下来的稻子,走到了田埂上。
父亲突然说:“你就这样去?”
彩红看着父亲。
父亲说:“一身的脏,大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回去换件衣服。”
彩红听了父亲这话,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她点点头,赶紧走了。
到了镇上,张镇长正在等她,见她来了,镇长说:“来得真快。”
彩红说:“是不是有客人来?”
镇长说:“那位台湾老板,还是要你出来一起接待。”
彩红看着镇长。
镇长说:“我了解过了,台湾老板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滴酒不沾,看到酒就头疼,吃饭桌上不能摆酒。”
彩红“哦”了一声。
镇长说:“所以我叫你出来。”
彩红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彩红跟着镇长连夜去把台湾老板接回来了。
这一次的接待任务完成得很好,老先生很满意,尤其是彩红待人接物的态度,给老先生的印象非常深刻,老先生甚至提出来要收彩红做干女儿,一会儿又说要出高价聘请彩红做他的秘书,彩红不知道老先生是随口说说,还是真有这样的意思,每次提起来,彩红就设法打岔,几次一来,弄得老先生有点不高兴,但故乡人的真情诚意到底还是打动了老先生,最后谈判很顺利,双方皆大欢喜。
送走了台湾老板,镇长找彩红去,问她:“老先生说要收你做干女儿,你怎么,不愿意?”
彩红笑了,说:“当真呢。”
镇长说:“我看老先生是认真的,你也许失去了一次好机会,要是真做了台湾老板的干女儿,你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彩红又笑:“哪能呢,我哪有那样的福气。”
镇长认真地朝彩红看了一会,最后镇长说:“这是你爹的口气嘛。”
彩红听了镇长这话,笑了一下。
彩红的笑完全是出于内心的,她并不是应付什么,她没有说假话,彩红真是觉得自己没有做台湾老板干女儿那样的份。都知道彩红的父亲对于彩红的发展始终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这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如果谁能窥探一下彩红的内心,也许能看出来,其实在彩红自己的心底里,对自己的一切也从来不曾有过很大的抱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彩红只是按照命运指给她的路往前走。
问题是谁也看不到彩红的内心,就连彩红自己也是不能很明白的。
在这样的时候,如果彩红能抬头看一看,她就会看到微笑着的命运正在收敛它的笑意,但是彩红既然没有看到过命运的微笑,那么她也同样看不到命运的另外一种嘴脸,这样彩红仍然和以前一样,对命运一无所知,既没有被命运宠爱的幸福,也没有被命运控制的恐惧,她将一如既往,慢慢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她也许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她也不一定要知道前面是什么。
深秋时候,来了位记者,正是阳春三月随着局长们一起到杨湾,没有被人很注意他却狠狠地注意了一下杨湾的那位小记者。这一回记者在杨湾一住就是好多天,到处打听情况,到处搜集素材,镇上的人想反正不过是张很小的报纸的记者,给他弄点情况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记者在杨湾白住白吃白喝,想起来最后总不会给杨湾捅什么大漏子,这样一想,镇上的领导也就不怎么注意记者,该他吃的由他吃,该他拿的也不忘了他,别的就随他去。
记者在深秋的一个早晨来到杨湾镇,他走进镇政府机关,他踏上那一条长长的走道,看到机关里的人都在忙着,谁也没有空闲注意他一下,记者叹了一口气,继续向走道深处走去,他在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来,他看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他突然想起这就是那一回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的姚彩红。记者也许是凭着他的职业的特殊的敏感早已经觉得这姑娘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记者想我一定能在这个姑娘那里得到一些东西。以后的事实证明,记者的想法很有道理。
彩红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她对他笑,说:“你找谁?”
记者跨进门去,拿出了他的记者证,说:“我是记者。”
虽然记者来得很多,但彩红并没有对记者产生厌烦的感觉,她看记者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想记者们也真很辛苦很难,她笑笑说:“是记者,请坐。”
记者在彩红这里坐了下来,那时候彩红还不知道记者这一坐会坐出个什么结果,记者心里也许已经有了比较确定的计划,也许暂时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但是记者决心把目标放在彩红身上这已经毫无疑问。
彩红问记者:“你是第一次到我们杨湾来吧?”
记者笑着说:“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我就注意到你了。”
彩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问:“您是采访哪方面情况的?”
记者笑起来,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明确的采访对象和采访内容,我们是一张很小的报纸,没有什么影响,你们大概连看也没有看到过的。”
彩红接待过好些记者,他们大都是要宣传自己的报纸怎么有影响,可是这位记者却说自己的报纸没有影响,这就给了彩红一种新鲜的印象,彩红说:“那你来做什么呢?”
记者说:“我来交朋友。”
记者的轻松感染了彩红,她觉得这位记者没有什么记者的架子,很好相处,其实这时候年轻的彩红正在走入也同样年轻的记者的圈套中去。记者和彩红谈了一个上午,基本上没有涉及杨湾镇经济发展这样的题目,只是天南海北地聊,彩红觉得记者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而记者则认为彩红应酬自如,谈吐得体,一举一动懂得分寸,恰到好处,后来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镇长抽空过来陪记者吃饭,彩红也在场,记者又一次看到彩红的别一种风采,真是酒有别肠,这一切都使记者再一次震惊,他想不到在一个小小的镇上居然有着彩红这样的女性公关人才,记者不能不对彩红产生出浓厚的兴趣,后来记者又陆陆续续和彩红谈了两三天,几乎把彩红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最后终于满意而归。
不多久,一篇大文章发出来了,并不是发在那张小报上,而是发在省里的一张最大的最有权威的报纸上,这位小报记者的名字也随之响了起来,这篇轰动了一方的文章的题目叫做《大喝大发,小喝小发,不喝不发》。文章写杨湾镇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是怎么样利用酒大做文章,文章还详细写了有关姚彩红的内容,并由此出发大谈在发展经济过程中女性的作用,尤其是在重男轻女的风俗至今仍十分浓厚的乡间。其实文章本身倒并没有很明显的褒贬和是非评价,记者在杨湾的日子里也是和所有的人一样天天上酒席,天天高唱喝酒歌的,他曾经搜集了许多关于乡镇企业喝酒的顺口溜、民歌民谚,说起来一串一串的,喝多一些,他就吹自己喝遍天下东西南北的光荣历史,所以他的这篇文章能写得生动翔实,和他的切身经历自然是分不开的,记者在文章中并没有摆出自己的观点,对酒在发展乡镇企业中的作用,他既没有赞扬,也没有批评,只是作为一种现象提出来请大家思考,报纸发这篇文章的用意也是如此,为此还加了编者按,说明文章虽然写的杨湾,但是这种现象却不只是杨湾独有,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希望各界读者能就此展开讨论,各抒己见,并且不仅对喝酒的现象,也可以对别的一些普遍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于是很快展开了一场大讨论,报纸的发行量那一阵也上去了。
杨湾镇在这场大讨论中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真使杨湾人哭笑不得,认为杨湾镇的经验可取的人,都到杨湾来参观学习,镇上的干部大部分都投入到接待工作中去,还是忙不过来,当然这样的忙总算是让人忙得心里舒服,另外一方面也不断有人批评指责杨湾的做法,包括上级领导部门的人,一时间杨湾的压力也大起来,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些人专门赶到杨湾来,说是要看一看姚彩红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也有的人出高价聘她,也有的向她讨教,也有人很严肃地要和姚彩红谈谈心,还有的人一见到彩红就说,原来就这么一个丫头呀。
一天镇长看到彩红坐在办公室里发愣,他走进去说:“彩红,你有心思?”
彩红说:“没有。”
镇长说:“没有就好。”
彩红站着沉默了一会,后来她说:“其实,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我想,那篇文章,都是我说出去的,都怪我。”
张镇长也沉默了一会,后来他笑了笑,说:“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是不是?”
彩红不作声。
镇长又说:“彩红你好像变了,你以前不发愁的。”
彩红说:“可是,这事情……”
镇长说:“真的,真的没有什么事。”
彩红说:“没有事就好。”
彩红转身要出去,镇长忽然叫住了她,他看了她一会,说:“彩红,你想不想到县里去工作?”
彩红看着镇长,她好像没有明白。
镇长又说了一遍:“如果有机会让你到县里去,你去不去?”
彩红摇摇头:“我不知道。”
镇长也摇摇头,说:“再说吧。”
彩红点点头,其实彩红心里,是有好多话想要向镇长说的,她很想说,也很愿意说,但是却什么也不说,她在镇长面前永远都是这样,有许多话想说,却是说不出来。
彩红就这样走出了镇长的办公室。
此时此刻守在彩红头上的命运正在注视着彩红的一举一动,它看到彩红走出镇长的办公室,命运苦笑了一下。
彩红在命运的苦笑中走了出来,她心里有些茫然,她在政府的大门外转了几个圈子,后来她慢慢地走到了秀清的饭店门口,秀清不在店堂里,换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招待客人,几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的,又是一片热闹,彩红想起当初她走过这地方,远房表叔突然跌出来的情景,不由笑了一下。
彩红正发愣,就发现店里有人在招呼她,定睛一看,却是陆副书记,正在陪客人,陆副书记招呼彩红进去,给客人们介绍了,客人闹起来,要彩红喝酒,陆书记挡住说:“我帮姚彩红说一句,她胃不好,医生关照不能再喝。”
大家说,陆书记她又不是在你们党委这边工作,她是在政府那边,你帮的什么忙呢。
陆书记说:“在这边在那边都是为我们镇上工作,我不能害她的。”
大家见陆书记这样说,也就不再勉强。
彩红跟大家道过歉,走了出去,走出一段路,发现陆书记也跟上来了。
彩红说:“客人走了?”
陆书记点点头。
彩红说:“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小陆了,她还好吧?”
陆书记叹了一口气,说:“不好,她一直不好。”
彩红说:“还是睡不着觉?”
陆书记说:“是的,睡不着觉,情绪越来越坏。”
彩红说:“我最近也不大好,胃老是疼。”
陆书记说:“你不能再喝了。”
彩红感激地说:“是的,这一阵,我不大喝了。”
陆书记默默地走了一程,后来他说:“其实当初张镇长也不应该把你弄过来。”
彩红说:“这不怪张镇长。”
陆书记看她一眼,说:“怪是不怪他,但是如果他当初不动这个心思,后来也不会有许多事情了,怎么说他也为了你吃了搁头。”
彩红看着陆书记。
陆书记顿了一下,说:“镇长是不会告诉你的,这一次的农转非,他坚持要给你,周书记这边有另外的想法,所以弄得很僵。”
彩红有些急,说:“我跟镇长说的,我不要,我真是,我怎么办——”
陆书记说:“这事情还没有争完,又冒出个记者的事情,闹得县里都有些生气……”
彩红说:“生镇长的气?”
陆书记说:“是生镇长的气,前一阵县里正考察他,本来是要弄到县里去,提拔,可是,你知道报纸上那篇文章很讨厌,还有——”
彩红低下头,说:“都怪我不好。”
陆书记笑笑,说:“你也不要怪自己,有些事情,也不是谁谁就能弄成的,你想这样,事情偏要那样,你没有办法。”
彩红想,许多事情正是这样的。
他们在路口分手时,陆书记说:“有时间你来看看小陆好不好?她很寂寞,很孤独,没有人和她说话。”
彩红说:“好的,我一定去。”
但是彩红并没有很把看小陆的事情放在心上,她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看一看小陆,谁也没有把小陆的睡不着觉很放在心上,包括陆书记也可能是随便说说的。以后,当彩红为这件事情痛悔不已的时候,彩红才会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实在是不能随随便便放过去的。
过了些时候,永明给彩红介绍了一个对象,姓肖,是另外一个乡的,也是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在乡里的中学做代课老师,事先双方交换看过了照片,都觉得满意,后来就领到家里来了。
肖老师来的那天,大家就在客堂间见过面,彩红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敢正眼看肖老师,只是有一种瘦瘦高高的印象罢,她一直低着头,听着永明和肖老师还有介绍人说话。
介绍人先要说说肖老师的情况,肖老师笑着说:“介绍什么呀,认也都认识了,我自己说说就是,绕什么圈子。”他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自己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的心情,又说说代课的情况,接着永明叫彩红也自己说说,彩红说:“我不说,你说。”
永明就代彩红说说她的情况,也是高中毕业落了榜,肖老师听到这里插嘴说:“同病相怜。”
彩红忍不住要笑。
永明又说说彩红在镇上工作的事情,后来肖老师回头问彩红:“听说你的酒量很大,镇上有客人就叫你陪酒是不是?”
彩红看着永明。
永明说:“听他们,她哪里有什么酒量,弄虚作假罢了。”
彩红笑。
肖老师说:“怎么会。”
永明说:“事先弄点白开水灌在空酒瓶里就是了,还有别的办法,多的是。”
肖老师说:“人家不怀疑,喝假酒抓住了不罚?”
永明说:“那是要真真假假的,该喝真的还是喝。些的,其实女人一上场,男人就先怕三分,你们说是不是?”
肖老师说:“这倒是的,我们学校也有一两位能喝的女老师,我们见了都很怕的。”
永明说:“其实她们的量也是有限,就是往那里一站,男人自己先矮下去。”
他们一起笑起来。肖老师说:“真的,要说喝酒,女人到底是喝不过男人的,但是男人太要面子,怕万一输给女的,就没脸了,于是就吓退了。”
永明说:“正是这样,彩红这一两年其实也没喝下去多少酒,名声倒是传出去了。”
肖老师有一阵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介绍人说:“虽然酒喝下去不多,但是做这工作也很辛苦,天天陪着人家。”
这话一说,大家半天都没有声音了,过了好一会,永明说:“彩红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彩红注意到肖老师伸展了一下身体,后来他笑了,说:“这倒也是的,想起来也是很不容易”,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本来我也不知道的,上次看到报纸上写的,后来还有些争论呢。”
一时间没有谁接肖老师的话题,肖老师就把话题扯开去,他问彩红平时喜欢看些什么书,彩红说:“我不大看书的,我哥哥看书看得很多。”
肖老师就问永明看什么书,永明说:“说起来你也不要笑,我是没有档次的,喜欢看武侠小说。”
肖老师说:“这怎么叫没有档次,我也是喜欢看武侠书的。”
他们谈谈说说,一上午也快过去了,永明要留他们吃饭,他们坚决不肯,说以后常来往就是,不必客气。
肖老师他们走后,父亲从自己屋里出来,永明说:“你怎么这样,彩红对象来,你也不来招呼一下。”
父亲说:“彩红对象,你说得真的似的。”
永明说:“你怎么对彩红永远是老眼光,彩红的人生都要被你看扁了。”
父亲说:“是长是扁都是命里决定,不是被人看出来的。”
永明说:“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
父亲说:“那你就叫彩红去掌握吧。”
永明说:“那当然。”
肖老师来过以后,有一阵没有消息过来,永明有点沉不住气,去找了介绍人打听,介绍人支支吾吾的,说是好像肖老师家里的人有些不同的想法,具体是什么想法,介绍人推说不清楚,也不知道是真不清楚呢还是不肯说出来,永明回来的时候有些生气,他问彩红:“你的事情,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
彩红说:“什么事情?”
永明瞪了她一眼:“什么事情?你要是转了户口,睬他们那些人做什么,一个代代课的,什么了不起。”
彩红不作声。
永明说:“你说呀。”
彩红摇摇头:“我不知道。”
永明说:“你天天在镇上混,怎么能不知道。”
彩红说:“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彩红当然是知道的,镇长向她几乎是许了诺的这一个农转非又落空了,镇长坚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到底没有能坚持住。这些情况彩红都是知道的,但是彩红不说。
永明最后看了彩红一眼,长叹一声:“要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啰。”
对于彩红,好多年来永明一直是抱有很大希望的,有关彩红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泄气话,现在永明的信心是不是也已经被命运所打退?如果说父亲从一开始就对女儿抱着的那一种偏见,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想法,那么永明面对彩红的现实也许正在开始接受父亲的那种顽固的永远不变的偏见吧。
大家都感觉到了这一点。
彩红也知道大家对她的想法,但是彩红并不泄气,这不是彩红盲目乐观,因为彩红从一开始也就没有鼓过多么大的气,根本就没有鼓起来的气,也就不能泄到哪里去,事情就是这样。
彩红继续走她的人生的路,她继续在镇政府工作,虽然胃病很严重,但是在需要的时候,酒也还是要喝几杯的,只是比以前少喝一些,彩红和镇上大家都相处得不错,她的户口也一直没有能转到镇上,从这一层意义上说,其实彩红根本就没有走出乡间,她还是南方乡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只是在个人的经历方面,比别的女孩子多了一些罢。
快到年底的一天,彩红在新区帮助统计工程进度,做完工作,她站在运河岸上,看着运河水缓缓地向前流淌,她的目光随着水流向前,忽然她看到在远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也是面对运河而立,也在看流淌着的运河水,彩红发现,这人是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