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被谢昀压在自己手心的花瓣，鼻翼间似乎还萦绕着清浅的梅香，如同从那只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

齐舟的脸色有些迷茫，似乎谢昀问的这个问题当真将他问住了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但是总觉得那只妖，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清浅梅香也好，还是她那张恬静温柔的脸也好，这一切早就刻在了齐舟内心深处，所以他乍一看到那只妖的时候，才会神魂倾倒。

谢昀一双眼睛紧锁在齐舟身上，齐舟脸上的表情迷茫。方才谢昀已经确定将他从那只妖的迷惑中打醒，现在的齐舟，更像是沉浸在自己识海间的沉沦。

“你仔细的想清楚，跟你情投意合的，究竟是何汀兰，还是那只妖。”

谢昀又问了一遍，他的声音低沉，却能将迷茫中的齐舟刺醒。齐舟意识回归，对上了谢昀那双眼睛，瞬间便回了神。

他手上的花瓣有辗伤的痕迹，应当是谢昀刚才那一砸，砸下来的样子。

“绝对是汀兰，我不会认错。”齐舟说道，他看着手上的花瓣，接着便将那花瓣攥在手心。

“那你方才还认错了。”谢昀说完，站起身来，抬眼看了向燃。“还算不错，反应也不差。”

向燃放下了手，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何月玲。

“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昀轻笑一声。“我一直就在附近，本来我也没指望你们两个能抓得住那只妖。你们用的法子倒是不错，反应也不慢，但那只妖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狡猾。”

向燃没有心思听谢昀说别的，若谢昀一直在他们附近，那之前何月玲所说，谢昀是不是也听见了。

背地里说人坏话，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谢昀也并没有问他们这些，甚至谢昀的脸上都没有别的情绪。

齐舟握着那片花瓣，头脑终于清醒过来。

“我不会认错，她并不是汀兰，尽管刚刚见到她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的确，汀兰已经不在了。”

齐舟说着，站起身来，“往日跟我恩爱的，也只有汀兰。”

谢昀对他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毕竟齐舟这么说，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但谢昀也不苛求什么，毕竟齐舟也只是普通人。如果真有妖要迷惑齐舟，他也分辨不出什么。

何月玲经过刚才那一番打击，如今也清醒了过来，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你说的没错，只是那只妖借着姐姐的样貌想要骗过我们而已。”何月玲咬着牙说道，她的眼中已经染上怒火。

若是方才还抱有一丝幻想，幻想重归现实之后，就只剩下了愤怒。不管是什么缘由，那只妖用着她姐姐的脸，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何月玲怒火中烧，

金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缠绕在何月玲手腕上。

“没有抓到那只妖，现在我们怎么办？”何月玲看着向燃，向燃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主意。他看向谢昀，谢昀完全没有表态的意思，仿佛也是等着向燃定夺。

说实话，向燃对如何去找到那只妖，完全没有头绪，毕竟他也只是刚刚成为封魔师而已，他的水平也没有多高超。

谢昀抬手，指节敲了敲，他自己的额角，看到谢昀的手势，向燃恍然大悟，他竟然忘了，自己是能看见妖气的。

只是刚才他没有看到，看来这寻踪的法术还是要开启一下的。

向燃也很快就将自己的能力融会贯通，他再睁开眼睛，果然能看到一道妖气。

谢昀在齐府加了禁制，就算那只妖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向燃从楼上跳下去，妖气离不开齐府，便往后院去了。

齐府后院也是一些屋舍，只不过那些屋舍没有人居住。齐舟喜静，便单独开辟一间当做书房。

在书房向阳面的窗外，院落中冷冷清清的种了许多棵梅树，枝节盘绕。现在并不是梅花盛开季节，这些梅花却是含苞待放，在夜间吐露清冷幽香。

但凡只要长了眼睛，便知道这些异象绝非正常。向燃这么觉得，齐舟却摇了摇头。

“昆弥时节原本就比北边暖和，我移栽这些梅树的时候，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才只活了这么几棵。年年都在这个时节开花，没有什么稀奇的。”

年年都有异象，说明妖异盘踞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向燃想要说明，谢昀的手便已经搭在向燃的肩膀上，向燃回头，却看见谢昀分明是不让他往下说的意思。

“那确实是挺不容易的。”谢昀从向燃面前越过，脸上带着笑。“我曾经游历九州河山，见过大岳名川，涧边幽兰，百年古刹，大漠孤烟。这么不合时宜，生长在昆弥的梅树，还能开出花来，却是头一次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子意味深长的落在梅树上。向燃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那梅树上分明便缠绕着如同一缕轻烟般的妖气。

何月玲看不见那股妖气，她的目光注意在别的地方。

她不是头一次来齐府，到齐府的后院倒是头一次。齐府后院除了齐舟的书房之外，再过一道门，就是齐府的祖祠。

在南华，将祖祠设在府内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在府内设有供奉先辈的祖祠 。就算没有宗祠，也会供奉祖先牌位。

可是齐家的宗祠，何月玲看着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也说不出这异样是从哪里来的，总觉得有些古怪。

她相信谢昀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种怪异的感觉，可看谢昀完全没有那种意思。何月玲的目光一直锁在谢昀身上，谢昀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棵梅树上，可能是他注意力太过集中，没有留意吧。

若说向燃留意不到，何月玲相信，可若是谢昀留意不到，那何月玲是真的不信。只是何月玲又不敢贸然去跟谢昀说，不管如何，她还是有点害怕谢昀的。

倒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总感觉看着谢昀，从她内心便有一种肃然。她体内有妖类的血脉，也正是那部分血脉，让她对谢昀恐惧。

“你怎么了？”

向燃的声音将何月玲思维拉回来，何月玲依然心有余悸，回过神才看见向燃已经站在他身边。

向燃看着何月玲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以为何月玲出了什么事。

何月玲摇了摇头。

“可能是有些累了。”

谢昀也没有多问齐舟关于梅树的事，倒是齐舟将自己如何移栽梅树的辛苦说了出来。就活下来这么几棵，他刚成亲的时候，也同何汀兰一起到这后院来，在梅树下烹茶论诗。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却已经不可追忆。

说道这里的时候，齐舟眼色明显低沉下去，往日的回忆对他来说，无疑是锥在心头的一根刺，平常的时候不会这么觉得，但只要回想起来，便会隐隐作痛，这种痛苦不断提醒着他，往日时光，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低下头，手轻轻抚摸着那棵梅树横斜的枝干，梅树仿佛回应他的感伤一样，花瓣随风飘落。

谢昀侧眸看见了何月玲脸上的不自在，他的目光在向燃脸上停留片刻。

“今天已经不早了，还是先休息吧。”谢昀说道。

他说完，从向燃身边走过，对向燃说了一句，“跟我过来。”

向燃也没有多问，看何月玲没事，便跟上了谢昀的脚步。谢昀跳上屋顶，站在屋脊上，也能将齐家的格局看得清楚。

之前谢昀结的禁制还罩在齐家上空，凡人看不见，但向燃却实实在在能看见流动着法咒的禁制。

“刚才你为什么不捉那只妖？”向燃问道。

连他都看得出那棵梅树有问题，有妖气缠绕其上，而且又不合时节的开花。种种异象，也就只有齐舟看不出来，不以为意。

谢昀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何月玲为什么没有动手？是因为她没有察觉出来那棵梅树异样吗？”

的确，方才何月玲的状态就一直不对，脸色苍白。向燃刚开始还以为何月玲是看见那只妖用她姐姐的脸，才会神色游离。现在被谢昀这么一提，何月玲的那般性子，早就冲上去将那棵梅树连根拔起了。

“她刚才状态的确不好，似乎从进了后院之后，就有点奇怪。”

向燃回忆起来，何月玲似乎一直都在看后面。他记忆里，再后面应当是齐家的祖祠吧。他也只是小时候来齐家玩过几次，后面来的少，只听人说过。

谢昀扫了他一眼，“对封魔师来说，捉妖并不是一件难事。一般有几分真本事的封魔师，都不会将那些小妖放在眼里。”

向燃沉默，那他还当真是给封魔师拖了后腿。

当然，谢昀也没有在这方面苛责向燃的意思。毕竟从向燃的父母开始，就没有传承封魔师的本领。若非是向家招致如此惨烈的祸事，向燃估计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封魔师血脉，更不会相信这世间除了人以外，还有许多异类存在。

“可那只妖，就放在那里不管了吗？”向燃看着谢昀，他有些不懂谢昀为什么两次三番的放过那只妖。

若是不错，当初何汀兰便惨死在这只妖的手里，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应该放过那只妖才对。

谢昀只是摇了摇头。

“管自然是要管的，但封魔师的存在，并不是对世间的异类赶尽杀绝。明善恶，断是非，才是封魔师需要遵循的宗旨。妖不一定为恶，而人，不一定为善。诚然，妖害人必要偿命，但人害妖，却是我管不了的。封魔师要做的，不光是救人，还要救妖。”

谢昀说这些，向燃也听不懂。妖和人的实力差距摆在哪里，就算是人有害妖的心，也没有害妖的能力。

在他眼里，大概是谢昀对同类的同情和宽纵。

“你现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是觉得我有意放过她？”谢昀在屋脊上坐下来，背靠着雕刻在屋脊上的瑞兽。

向燃没有说话，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谢昀看着向燃。“若不查清真相，只因对方是妖类，便断定其心怀叵测，想要将她除去，可不就是人害了妖吗？”

“可事实就是这样，那只梅树化妖，杀了何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