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如此,又怎能不让人唏嘘叹惋。谢昀就是看清了因果,才不愿明说,人的情感要比妖的情感复杂许多,似乎是非黑白,也不能轻易顶多,谢昀看着向燃与何月玲。
他们听了那只妖物的讲述,没有表态,何月玲看着那只妖物,“所以,你就杀了我姐姐?”
何月玲的声音冷静,甚至都没有之前那种强烈的恨意。却并不代表,她对这只妖物罪责的原谅。
就算是混淆了记忆,或者是被祟器影响,都不是这只妖作恶害人理由。害人便是害人,不可原谅。
妖物垂眸,她因为何汀兰而化形,眉眼中有几分与何汀兰相似,她抬眸看向齐舟的方向,身上的枷锁也没有再闪光束缚,说明她并没有挣扎逃跑的打算。
“他会怎样?”妖物问得是齐舟。
齐舟依然昏迷未醒,他沉浸于梦境之中,分不清真实与幻梦,自然不会醒。
“在这个结界中待久了,他醒来的可能也就越低,他的梦中所历,也会更加真实。”谢昀声音淡漠道出真相。
“那你能将他叫醒吗?”妖物眼中带着期冀,看向谢昀。
谢昀摇了摇头。“不能。”
妖物眼中的失落肉眼可见。“我还有话想要跟他说。”
“很遗憾。”谢昀说道。向燃抬头看了一眼谢昀,谢昀的脸上满是淡漠的表情,向燃不知道谢昀是真的做不到,还是没有必要。
他看向那只困在阵中的妖物,妖物低垂着眸子,目色哀戚。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代为转告。”向燃说道,声音温和,他的话让那只妖物脸上带着淡然笑意。
“谢谢你,小公子。只是有些话,要亲口说,才能传达那份心意。”
妖物眼中带着遗憾和决绝,转身看向何月玲。
“抱歉,害了你姐姐并非是我的本意。”
何汀兰的死是否是出于这只妖物的本意,何月玲已经不在乎了,她握紧了拳头,她曾经有过无数中猜测,自己找到了害死姐姐的凶手,报仇雪恨。可看清真相,真正面对这个凶手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她在来齐家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谢昀并没有之前那样阻止何月玲,他的宗旨只介入人与异类,异类之间,人和人之间,并非他职责所在。
何月玲看着困在阵中的妖物,她化成人形,眉眼当中又和她姐姐有几分相似,她原本想要给何汀兰报仇,仇人就在她面前,她却无法下手。
她是半妖,拥有一身妖力,但在感情上,她更偏向于自己是人。她心里清楚面前的这只妖物是害死她姐姐的仇人,可妖物化成人形,她杀了这只妖,与杀人并无区别。
握紧的拳头松开,何月玲的指甲上带着浅淡血痕,她终是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她确实是下不去手。她不敢杀人,就算是拥有人类形貌的妖物,她也无法对一个人下手。
向燃一直看着何月玲的动作,见到何月玲迟疑,他不免也松了一口气。他与何月玲是一样的心情,早知面前的是妖物,却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何月玲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她的恨意仍在。
“影响你的祟器是从哪里来的?”何月玲问道。
妖物睁眼,抬眸看向何月玲,她的眸中带着几分讶异,她的回忆原本是混乱多于清醒,齐家的祖祠有镇灵守护,她也靠近不了。
她也说不清出那祟器是从何而来的,记忆也很模糊。
谢昀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在旁边提醒了一下。
“你是什么时候能化出实体?”
妖物懵然醒悟,“半年前,或许更早,有八九个月,我记不清了。”
从无心草木到拥有灵智,困难重重,可能灵光一现的顿悟,也有可能虚耗百千年岁月。妖物因齐舟诚心所动,生出心念,为一人而开花,灵智顿开。
也正如孩子懵懂,只那一瞬间的灵智顿开,不足以化成人形。她的样貌记忆与何汀兰相似,一定还有别的缘故。她可以因心念齐舟而开灵智,却并不能因此心念而顿化人形。
在它的懵懂灵智之间,似乎感受到过,那些回忆是从何而来。与那盏祟器同时出现那个人,引何汀兰的半妖之血,为她灌注了妖力。
“草木有心,甚是难得,我来帮你一把。”
那人就是这么说的,接着,全新的记忆便涌入她的脑海,也就是在那时候,她跟何汀兰的身份也开始混淆。
谢昀走近,困住这只妖物的枷锁消散。
“你可还记得,那人是什么样貌?”
妖物愣住,她刚想开口,便被巨大的震动打断。结界仿佛遭遇地震一样,地动山摇,在这片结界当中,百尺危楼,云海下面是黑沉墨迹,翻滚成为巨大的异兽。
下面的妖兽已经被谢昀斩除,现在晃动的,却是这结界本身。
正如谢昀之前的猜想,单凭这只妖物的妖力,无法支撑这样的结界。
结界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原因也正是这只妖物将要说出来的,是禁忌。谢昀也会这么做,分出妖力之后,将自己列为无法说出的禁忌。只要有想要说出的打算,那么放在这只妖身上的妖力便会反噬灭口。
向燃被这突然的震动掀翻,也正是这时候,他见到了从化成何汀兰的妖物身上迸发出的妖气,与他在祠堂所见,向家所见,一模一样。
何月玲勉强稳住身形,当看到妖物身上失控妖力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谢昀手上招出白幡,随手一掷插在昏睡的齐舟身边,抓起何月玲和向燃,从那只妖物身前退开。
从妖物身上抽出的妖力,化为凶兽的形貌,只是看不出形态。谢昀放下向燃和何月玲,单手掐诀,挡住那些宛如墨迹的妖力。
不过是一个残影而已,谢昀也看清了它的样子,与他所追捕的那只妖物,的确不同。
何汀兰躺在地上,她原本就是借着这份妖力才能维持人形,如今这股妖力将散,她的化形也将要溃散了。何汀兰看着齐舟的方向,那杆白幡倒是将齐舟护住了。
谢昀并没有将这股妖气放在眼里,只是那水墨般的凶兽仿佛是看到向燃,怒吼一声向着向燃扑了过来。
向燃从地上滚起来,躲开凶兽 的一爪子,只是他稍微一动,便觉得筋骨酸软,大概是方才耗费了太多神力。
在那凶兽触及向燃之前,谢昀便挡在向燃身前,眸中闪烁流光,白幡招展,从白幡之上,燃起磷火,连同那只凶兽身上的墨迹一起燃烧。
谢昀以前单打独斗惯了,着实没有考虑过带着累赘打斗,燃起磷火的凶兽虽然被火焚烧痛苦死后,但从它身上飘飞的磷火也落在其他地方。谢昀这火是以妖力为柴薪,但在结界里,都是由妖力所构,落地即燃。
向燃已经没有力气结护身法,还是何月玲将向燃扶起来,躲开被磷火覆盖,砸下来的横梁。
谢昀侧眸看见躲闪的何月玲跟向燃,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两个人。
齐舟一直昏迷不醒,没有谢昀那杆幡庇护,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结界中的妖力将散,齐舟原本应该沉于幻梦之中,举案齐眉,赌书泼茶,他看着梦境中何汀兰的那张脸,莫名的落下泪来。
锥心伤痛,仿佛整颗心都被抽空一样,他枕在何汀兰膝上,看着何汀兰温柔恬静的脸,他抬手想要抚上那张脸,何汀兰却如烟般风化散去,留在他手里的,只有还带着清浅梅香的花瓣。
他回想起来了,何汀兰最后的模样,他折了一枝枯梅放在何汀兰身边。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过来的,仿佛他的心也随着钉死在棺椁之中,随着覆土掩埋。
昔日佳人已成泉下朽骨,齐舟感觉自己的心猛然抽痛,之后潸然泪下。
情深难忘,当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齐舟睁开了眼睛。
他举目所见,便是燃着磷火的屋顶。他看见了何月玲还有向燃,以及那团燃着磷火的妖兽。
他看见了与汀兰极为相似的那张脸。他知道那是谁,只是她终究不是汀兰。他曾经做了一场长梦,一场美梦,只是梦终究有醒的时候。
齐舟看向窗外,一片黄昏景色,夕阳西下,齐舟站在栏杆前面,对着那个与汀兰极像的女子淡然一笑,松手坠下。
“不要。”
何汀兰看着齐舟的身影消失,也顾不得将要溃散的形体,顾不得满地皆燃的磷火,冲出栏杆,冲了下去。
从下往上的罡风如刀一样,几乎刮散了何汀兰的形体。她追着齐舟从结界中坠出,用几乎涣散的身形抱住齐舟,落在地上。
泪水顺着她带着伤痕的脸颊滚落下来,滴落在齐舟身上。草木本无心,可她却感觉到锥心疼痛。
齐舟抬手,拭去何汀兰脸颊上的泪水,声音温柔。
“汀兰,我终于要来见你了,你不高兴吗?”
可她明明不是如何汀兰一样的脸,只是眉眼有几分相似。曾经她想用跟何汀兰一模一样的脸待在齐舟身边,却被齐舟一语道破。
齐舟只是淡然笑着。“你身上有汀兰的气息,我知道,汀兰也是半妖,比小姨告诉我之前还要早。”
他支起身子,抱着何汀兰。“谢谢你为我开花。”
何汀兰一愣,与之前她混淆的记忆不同,全心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少年拿着农具给树苗松土浇水,扎着环髻的少女趴在栏杆上,看着少年辛苦的样子。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棵树?”
少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我在想,心诚则灵,它总要开花吧。”
“不是所有的辛苦都有回报的。”少女咯咯笑着。“不过你说喜欢我,我可以让这棵小树开花。”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娇俏的少女,还没有开口,脸就先红了。
“我,我喜欢你。”
少女笑着,从栏杆上翻了过来,手摸在那棵快要枯死的梅树上。
梅树仿佛焕发生机一样,抽芽吐蕊,暗香浮动。
在本不该开花的地方开花,那枝梅花,也开在了少年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