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向燃还真的没有注意，被谢昀这么一问，他像是回答不出先生问题一样低下头去。

谢昀当然知道现在的向燃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封魔师，他要学的事还很多。

朱辰很快便端着茶水点心走进来，谢昀和向燃坐在案几一边，朱辰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他们两人面前。

“点心很快就好，月玲姑娘刚起来不方便，我带月玲姑娘去洗漱一下吧。”

朱辰语笑嫣然，向燃道了声谢，但同时他也看清楚了朱辰赤红元神上刺目的罪印。

何月玲抱起自己的衣服，跟着朱辰出去。

虽然朱辰元神上烙着罪印，但是看她现在，也并没有什么恶意，或许也有缘故，总要理清因果。

向燃垂手，看着面前的热茶，想要端起来，身边谢昀伸手盖在他的杯子上。向燃怔然一下，回头看着谢昀。

谢昀皱着眉，对他摇了摇头。

看着谢昀的手从他的杯子上拿开，向燃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这茶是有问题的吗？

还没等他问谢昀，朱辰已经端着点心，跟何月玲一起进来了。

何月玲已经梳洗好了，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向燃对面。

朱辰笑语盈盈的将点心放在桌上，看着谢昀与向燃面前的茶水都没有动，便抚裙在谢昀对面坐下。

“这茶都快凉了，怎么不喝，可是我这茶水不好。”

谢昀抬眸，对上朱辰那双暗色的眸子，朱辰目光闪躲，不敢于谢昀对视。谢昀伸手拎起茶杯，一饮而尽。

“你这茶不错。”谢昀将茶杯放在桌上。

朱辰看他喝完，也松了一口气，面前的白发妖瞳青年，便是何月玲说的跟封魔师同行的大妖，那另外一位，就应当是封魔师了。

也正如何月玲所说，这位封魔师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修为，看经验也不足，但血脉却是极为纯粹。

“朱辰小姐，这位是向燃，而这位就是……”

“谢昀。”谢昀眼神锁在朱辰身上，十分不客气的开口说道。“你杀过人？”

朱辰倒茶的手一抖，茶水从杯子中溢出来，流在桌子上。

原本何月玲还想喝口茶，听了谢昀的话，举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她看不见妖类的元神，自然也看不见刻在元神上的罪印，甚至一般的妖类都没有看到对方元神的能力。

可何月玲相信谢昀的判断，也相信谢昀这么说是有缘由的。

朱辰放下茶壶，垂眸端坐在谢昀对面，过了半晌，方才抬头说道。

“是，我杀过人。”

她的目光不再回避，也没有说谎。她没有想要隐瞒，事情便简单很多。

谢昀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异类伤人，会有什么后果，你应当知道吧。”

“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朱辰说道：“所以你和这位封魔师，是因为此事才来的吗？”

“等等。”何月玲站起身来，她看着谢昀，声音也有些激动。“朱辰小姐并不是坏人，而且她隐居山林，已经多年不与外界来往。而且她昨天还救过我……”

谢昀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何月玲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异类伤人，其罪当诛。”谢昀说道。

何月玲还想争辩一下，她看着垂目的朱辰，重新坐下来。“那总要听听，朱辰小姐为什么会杀人吧。”

朱辰叹了口气。

“月玲小姐，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天理不容。自从我被烙下罪印的那一刻起，我早就已经有了接受这个结果的准备，多谢你愿意为我说话。”

“可是，就算是在人间，也有情有可原的道理。”何月玲将目光转向向燃。“只要你愿意说明缘由，封魔师也不是无情之人，就交给他来衡量定夺。”

何月玲祈求的目光看向向燃，向燃有些紧张。他转头看了一眼谢昀，谢昀并没有反对，向燃松了一口气，看着朱辰。

“你因什么杀人？”

朱辰愕然，继而淡然一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有三百年前。”

好似隔世幻梦，那时候的朱辰，刚刚能幻化成人形，不过是单纯无知的少女。越是懵懂的时候，越容易钟情于他人。妖类的情感淡漠，但一旦入执，却炽烈纯粹。

正如人间所撰写的那些话本一样，人和妖之前的爱情，往往会以悲剧收场。

朱辰爱上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也没有盖世的武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在朱辰的眼里，也足以倾心。朱辰说得很慢，她仿佛是回忆起旧日的时光一样。

只是有一天，那人并没有如诺言一般来找她，嫉妒，贪欲，或者是人所泛起的恶念。朱辰不愿意说，但是从她的表情中，可以揣测一二。

一个不算精彩的故事，一个算不上理由的理由，单凭这个，也没有办法说服谢昀。

只是谢昀并没有忙着动手，他只是看着朱辰，朱辰讲得故事，可以是真，也可以是假。

看着面前满溢的茶杯，水珠顺着杯壁滚落，谢昀手搭在桌上，用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姿势。

“三百年前的故事说完了，那便讲讲这三百年见所发生的事吧。”谢昀赤红色的眼睛落在朱辰身上。

朱辰低头，没有说话。

水珠落到桌子上，谢昀脸上依然带着笑。

“如果你是等着茶水中的妖毒发作，大概是不用等了。”

朱辰有几分惊愕的抬头，对上谢昀的眼睛时，骤然起身，后退一步。

何月玲和向燃还没有反应过来，谢昀便已经追了上去，他单手握着幡，如同棋手一样，朱辰扯开挂在屋顶上的帷帐，往谢昀身上丢去，谢昀单手燃火，将那些飘下来的帷帐烧成灰烬。

朱辰趁着机会，又转回到屋中，她的目标是向燃。

向燃见到朱辰过来，条件反射的就地一滚。他手上的锈刀拔不出来，就当根棍子用，当着朱辰。

何月玲想要帮忙，却猛然发现，自己根本调动不了妖力。她想起昨天晚上朱辰给她端来的茶水点心，怕不是也如今天的茶水一样下了毒。

向燃被朱辰扑倒在地，用锈刀架住朱辰，也来不及回想应该如何掐诀，一股火苗从他手上窜出来。

朱辰被这突然窜起的白色火苗惊了一下，往后闪开。

白色的火焰落在向燃衣袍上，变为赤红色火焰，点燃了向燃的衣服。

向燃翻身起来，扑灭了身上的火。谢昀也已经追上来，踏翻了桌子，单手撑着幡杆，将朱辰架在了墙上。

谢昀回头看了一眼向燃，向燃衣袖被烧了一块，有点尴尬的将那块衣服往后躲了躲。

见向燃这幅样子，谢昀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头看向朱辰。

朱辰原本精致的盘发已经散开，如今被谢昀用那杆幡压在墙上，原本狰狞的面目也渐渐柔和下来，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我果然不是您的对手。”朱辰垂眸，“原本我还以为拼死一搏就能有几分胜算，是我小瞧您了。”

“你杀的人，绝对不止一个吧。”谢昀眼中闪着赤色的光，“在山中的那些伥兽，可是你的手笔。”

朱辰看了一眼向燃，继而垂眸开口。

“您能让我跟封魔师大人说几句吗？”

“不能。”谢昀说道。“既然你没有遗言，那便上路吧。”

“等等。”向燃开口，朱辰抬头，眼中闪过一道光。

谢昀停了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向燃。他收了手，原本被他卡在墙上的朱辰摔落下来。

放开朱辰之后，谢昀从向燃身边走过，在经过向燃身边的时候，向燃听见谢昀冷静淡漠的声音。

“妖类最善花言巧语，蛊惑人心，莫要轻信，莫要被骗。”

向燃有些错愕，但谢昀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好似什么都没有说一样。

何月玲有些气愤朱辰的欺骗，“你昨天都是骗我的？”

朱辰带着歉意笑了笑。“抱歉，月玲小姐，我这就帮你解了。”

她说完，何月玲便觉得自己的妖力又回来了。她之前对朱辰的印象一直很好，想必朱辰也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吧。

在朱辰伸手解了何月玲的妖毒之后，她又带着些歉意抬头看着向燃。

向燃当然还记得方才朱辰那狰狞的模样，只是一时无法跟现在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朱辰联系起来。

“封魔师大人，方才想要伤你，并非我的本意。”朱辰说道，她看了一眼谢昀，对上谢昀冷厉如刀的目光之后，瑟缩一下，目光重新落在向燃身上。

向燃抱着胳膊，将袖子那一块焦黑痕迹压在里面。

“你也不用叫我什么大人，我叫向燃，暂时能算得上是封魔师。”

他提起的时候，感觉谢昀带着冷笑的目光从他脊背上滑过，有些心虚。他也不敢去看谢昀究竟是什么表情。

“向燃大人。”朱辰说道，她已经收拾了狼狈，正坐在向燃面前的地板上。“我自知我已罪无可恕，只是这山中，并非只有我一只妖物。”

向燃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谢昀，谢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漠的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