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燃是没有那种心情去关心什么洞房花烛夜,他只想将那只妖抓出来,除之而后快,为他全家报仇雪恨。
他是不知道谢昀的手段,可就算是不知道,看谢昀的行为做派,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令他不由得怀疑,谢昀原本不至于会让那只妖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要让向燃一下接受事实,未免也太过残忍了,对向燃来说,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不啻于一场噩梦,现在他只希望能从这场梦魇中醒来。
谢昀扫了他一眼,隐去了眸子中的血色,只余一点红棕,完全看不出与常人有任何不同,向燃低头。他实际上有很多话想要问谢昀,只是他问了,谢昀也未必会说。
而且谢昀的态度并不算明朗,向燃也无法全然相信,一个异类。
“走吧,你在这里站着,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谢昀说道,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有齐府的人看见他在后院中穿行,或许也是用了遮蔽常人视听的法术。向燃跟在谢昀身后,他盯着谢昀的后背,若这么看过去,当真看不出一点异类的影子。
不用向燃说话,谢昀也能感受到从向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一个人的情绪波动,他的气息会随之变动,稍微敏感一点的凡人都能感觉出来,更何况是像他这样对这种气息敏感的妖物。
甚至谢昀都不用使什么读心的法诀,便能从那些气息中读出向燃现在的情绪。
愤怒,憎恨,悲伤,困惑,以及对他这种非人之物的怀疑。
不难理解,谢昀嘴角勾起弧度,在这漫长岁月中,有意思的人不多,有那么一个半个,已经是奢侈,看来向燃也姑且能算得上是半个,他还挺喜欢的。
凡人短暂的一生,对于寿命久长的妖来说,也算的上是枯燥岁月中的调剂,无论人或非人,都会对自己不会拥有的东西有着强烈的欲望。
向燃看着谢昀轻松的跳上屋顶,如同猫一样悄无声息的从瓦片上踩过,轻车熟路的揭开屋瓦,他一时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他是没想到谢昀作为妖物,对上房揭瓦这么在行。
谢昀坐在屋脊上,看着向燃笨拙的爬上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向燃也并不想有动静,但毕竟身手没有谢昀那么利落,踩在屋瓦上,还是发出轻微的声音。
不过在屋中端坐的何月玲并没有注意屋顶上的动静,她似乎沉湎于自己的想法之中,完全没有神思去留意其他 的事情。
隔着谢昀揭开的瓦片,向燃看着坐在床上的何月玲,她腰背挺直,头上又重新盖上了红丝盖头,向燃不知道她现在脸上是何种表情,但看她的样子,也不难推断出,她究竟是在做什么打算。
谢昀一手撑着幡杆,脸上带着笑,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桩凡人的闹剧。
“小子,我教你一个护身法诀。”
向燃抬头,看见谢昀藏在眸子里的笑。“我动手,没轻没重的,那半妖小姐不一定接得住,既然是你的旧识,我也不会插手,你可得好好学。”
向燃也不是个笨的,在心中默念三遍,便已经会个七八,在谢昀手里不够看,对上何月玲也勉强可以。
“正主来了。”
谢昀说道。
向燃顺着谢昀的声音抬头,便看见一身红衣的齐舟走过来,他脚步虚浮,似乎是喝了不少酒,脸上呈现的并非是醉态,却是十分憔悴,不见半分喜色。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惜今遭洞房花烛,两位新人可是没一个甘愿。”
谢昀说完,起身。
随着齐舟脚步刚踏进房门,何月玲手上的金铃抖开,铃铛坠着红丝,如流矢飞向齐舟面门。
齐舟抬眼见到掀开盖头的何月玲,她姣好的脸上分明是清晰的恨意,但脸颊轮廓又是那么像她的姐姐。可以想见的结局,齐舟闭上了眼睛,阔别已久,终将重会,他已经让汀兰等的太久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在他身上,齐舟睁开眼睛,便见一个身影挡在他身前,顺着向燃的手,结出一道流光屏障,坠着红丝的金铃悬停在屏障上,无法前进。
何月玲咬着牙,她甩手收回金铃,缠在手腕上,随着她金铃声响,身形也如流矢一般,已经冲到了向燃面前。
还没等向燃反应,便见到何月玲身上似乎有羽毛生出,一拳便打碎了向燃支起的屏障,接着一掌,便把向燃连同齐舟一起掀飞出去。
向燃背撞在齐舟身上,而齐舟撞在墙上将墙撞出了几道裂痕。向燃艰难的挪开,看着齐舟憔悴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你没事吧。”
齐舟才认出救他的是向燃,但现在的情况和身上的伤也没什么时间叙旧。
“肋骨八成是断了。”齐舟捂着胸口,抬眼看向何月玲。他的视角自然是看不到何月玲身上的妖气,以及何月玲手腕间缠绕的法宝金光。“我这小姨,好大的力气。”
的确是,向燃被掀飞之前,也是这么想得。
“她是半妖,当然不是凡人能比的。”
“半妖?向小公子,我们是活在话本里吗?”齐舟有气无力的说道,他也不得不信,如果何月玲是普通人,她那纤纤手腕能把他和向燃两个成年男人甩在墙上,还砸出一个坑来。
何月玲已经半显妖相,她的眉鬓间生出羽片,一双眼睛凌厉流光,闪出金盏般的颜色。
这下连齐舟都能看得出了,何月玲绝对不会是凡人。
“向小公子,小姨要杀得是我,没必要牵连了你,你还是快走吧。”齐舟捂着胸口,说话的时候,胸口撕裂一般的疼,说一句便倒吸一口凉气。
向燃看着走过来的何月玲,半妖化的何月玲,一击绝对不是他刚学会的护身法能挡住的。
方才那一击,向燃觉得自己整条右手都已经麻了,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用出第二个护身法来。
何月玲哪里管这些,眸闪流光又是一拳砸下,向燃刚结出来的护身法被这一砸,炸裂开来。
他是没想到,何月玲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要是这一拳砸在他身上,估计骨头不断也得裂。不过也没有砸在他身上,毕竟谢昀在屋顶上也不只是看戏。
一杆幡将屋顶的瓦片掀了个大窟窿,挡在何月玲身前。谢昀就在窟窿旁边的瓦片上半蹲下,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我说姑娘,你就打算这么问个结果啊。那可是个凡人,虽然你是半妖,但异类伤人,规矩都是一样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眸闪过凌厉的红光,半妖化的何月玲只消和他对视一眼,便心神撼动。她身体里与谢昀同样是妖类的部分,在疯狂叫嚣着恐惧与逃脱。只要看着谢昀,如同野兽一样的本能就已经告诉她,绝非是她所能匹敌的。
何月玲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羽毛也已经想消退下去,她此时已经完全打消了动手的念头。
谢昀脸上带着笑,身上的压迫力也已经散去。他从屋顶上跳下来,随手拿起插在地上的幡杆。低头看了一眼半撑在地上的向燃。
“怎么样,这法诀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吧。你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你方才用这法诀的时候,身上的力量只能调动两成,就凭你这半吊子子,还想一步登天,封魔师不是那么简单的。”
齐舟靠在墙上,他看着挡在自己跟前的向燃,那个从屋顶上跳下来还拿着白幡的俊俏小伙,还有爆发出怪力的何月玲。就算冲击认知,也相信了七八分。
向燃低着头,谢昀的话语,字字句句锤落在他心头,那只灭他满门的妖,听谢昀所说,绝非等闲之辈。谢昀说的虽然难听,但是却是事实,凭他现在半吊子水平 ,别说是为了全家满门报仇了,能不能找到那只妖都是两说。
可他又如何甘愿,如今情况,就算咬出血来,也得咽下去。
向燃沉默着站起来,谢昀见他那般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是异类,却也在人情世故之中冷眼旁观这么多年,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谢昀的目光从向燃身上划过,落在何月玲身上。
何月玲深吸了一口气,将噎在胸口的那团火压了下去,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齐舟面前,单手拎起来齐舟。
齐舟咳了一声,刚才他撞断的肋骨被这么一动,就更疼了,呲牙咧嘴地看着何月玲与自己亡妻三四分相似的脸。
他不计较何月玲到底是不是人,对他也不太重要,倒是有了几分解脱的神色在里面。
“小姨,我知道你将汀兰的死归咎在我身上,如果你杀我,那便动手吧。我心甘情愿,我的家人也不会为难于你。”齐舟说道,脸上是极力忍耐痛苦神色。“我就只有一个小要求,小姨你动手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个痛快,别加些零碎折磨了,毕竟我还是挺害怕的,到下面去见汀兰也不好缺点啥。”
何月玲是真的想要弄死齐舟,可站在一边谢昀让她不能忽视,没必要为了一个烂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她也只想问一个真相,知道了真相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齐舟,我问你,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