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燃向后退了一步,他握着手里的刀,却发现自己在谢昀面前如同婴孩一般弱小无力。
看他紧张,谢昀只是叹了口气,他周围缠绕的黑气已经消失不见。
“我身上的妖气,若是我有意隐藏,你是看不见的。你封魔师的五感需要慢慢开启,所以我方才只开了你的视觉,若你细心去看,就能看见那精怪的痕迹,也就能相信我了。”
向燃半信半疑的向那棵古树看去,他的视感不受月色昏暗影响,看清了挂在树上的尸体,在那尸体之间,他见到了面色灰败的父母。
他们身上都有伤口,从伤口处,漆黑的妖气如同浓稠墨汁般流淌,掺杂着污浊血光。还有一具钉死在树干上的尸体,她的身躯已经在逐渐消散,一杆妖气形成的长枪刺穿了她的身体,她的头发上枝叶已经枯败,正如逐渐凋零的古树一样。
见到这些,向燃已经看见这些血案发生时的残景,这残景中,还能见到那漆黑妖气的模糊身形。
向燃后退一步,回头却看见谢昀身上的妖气。向燃心一凉,只说自己不应当轻信了谢昀。
可谢昀手中的那杆白幡也并未落在向燃身上,他随手一挥,便已经将几根一人合抱的柱子拦腰斩断,断面整齐平整,上面妖气森然,却与向燃方才所见不同,谢昀展露的妖气中,却是一片瑞光。与妖气交杂,本应冲突,却又格外和谐。
挥出一击之后,谢昀已经收敛的妖气,唯有方才所击之处,还留有妖气痕迹。
“精怪妖气各不相同,既然你亲眼所见,可能信我?”
“你现在所说,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我还是不能信你。”向燃看着谢昀,仍然是半信半疑,一脸警觉。他回过头去,却不忍再看。
谢昀见他如此,便说道。“且不管我是善是恶,还是先将你的家人收殓安葬了吧。”
向燃忍着心头悲恸,点了点头。
等向燃将家人安葬,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向燃跪在父母坟前,脸上的脏污已经带着泪迹干在脸上,双眼微红,他的指缝里也已经满是泥土。
满门惨死,无碑无名,向燃跪在坟前,他哭也哭过了,剩下的只有满腔怒火和恨意。
向燃站起身来,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谢昀,他身上未沾一点泥土,举着白幡,仿佛天然是为入葬而来。
“我要找到那只妖怪,为我全家报仇。”
谢昀只是淡淡看着他。“现在的你,空有灵力,无处施展。那妖连你家的守护神木都打得死,更别提是你。他既然为除封魔师血脉而来,现在你出现在他面前也只会提醒他,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那双红瞳似乎能够看穿向燃一般。
“你不是说你是我家故交,而且是你追捕的一只精怪。”
“你是想要我为你报仇?”谢昀一声冷笑,“对我来说,我那位故友已经是泉下一柸黄土,魂散骨销。我会来,不过是怜悯故友血脉消散凋零。可惜我来迟一步,未能拦住那只妖,还不至于为了这点故友的血脉去诛杀那只妖报仇。再者我只负责追回精怪,若你想要除妖为你全家报仇,还要你自己来。”
向燃心下已经凉了一半,他看着谢昀,继而眼神凌厉。“我一定会亲手诛杀那只妖,为我全家报仇。若你还念着与我家族有旧,还请教我应如何做封魔师。”
谢昀看着向燃满是脏污的脸,没有说话。
见谢昀并不答允,向燃双膝跪地,对着谢昀磕了个头。
“还请你教我,如何斩除妖魔。”
向燃的语气中满是坚定,却听得谢昀一愣,仿佛与千百年前的故影相交。
“你是封魔师,怎可拜我这只妖物。”
谢昀弯腰将向燃扶起来,看到向燃那张脸的时候,才恍然,松开了手。
“把脸擦干净吧,你天赋不错,若能勤加修炼,必定会有一番作为。那只妖犯下血案,罪不容诛,我自不会干涉。”
曾经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只剩下向燃一个,向燃接过谢昀的帕子,蘸着泉水,擦干净了脸。
从如镜的水面上,他看见自己的倒影,憔悴疲惫,双眼中还有血丝。一朝巨变,他心神不宁,现在他也只能相信谢昀。
“你现在已有视感,应当可以寻出那妖的踪迹。”谢昀说道,“你祖父未曾将封魔师的道术传给你父母,那些封魔师的器具宝物却不至于失落,毕竟是在你的家门,我不太方便行事,你自己去找吧。”
向燃又用手掬水洗了把脸,将湿透的帕子还给谢昀。
“多谢。”
谢昀垂目不答,接过了向燃手里湿漉漉的手帕。
向燃记得在家族库房里,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物件,不过那些东西常年不用,已经积满尘土。
扫了扫周围挂着尘土的蛛网,向燃找到了不少符咒和器物。
他一眼看过去,还有不少物件上面缠绕着瑞光灵气,有些已经十分黯淡了,向燃找了几件灵气最盛的带着,抬眼一眼就见到了挂在墙上已经落满尘土的一把刀。
那把刀灵光如炽,向燃伸手将它摘下来,用袖子抹去了刀身上的尘土,刀鞘与刀身的连接似乎已经锈住了,向燃没拔出来。刀鞘上也有许多刮痕和斫伤,看起来颇有念头。
向燃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器物再没有灵光胜过这把刀的,便拿上这把破刀,手里的物件也只留了一块罗盘,一根坠子,剩下的都抛下来。
出了山庄大门,向燃便看见谢昀已经在山门口等他。谢昀看到向燃手里那把刀的时候,神色一沉,但也并未说什么。
向燃关了山门,对着向家门上匾额拜了三拜。
“爹,娘,孩儿此番,必定为我全家上下报仇雪恨,让你们在九泉之下安息。向晚,对不起,哥哥没有保护好你,你有爹娘他们陪着,应当也不会害怕了。哥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若你不嫌弃我这个哥哥,下辈子一定还要做我的妹妹。”
看着向燃作揖作别,谢昀转过头去,看着在晨光下热闹起来的昆弥城。
向燃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头看向谢昀。
“我们走吧。”
谢昀的目光从他的身上一扫而过,朝麟刀,定金盘,锦光佩,这小子还挺会挑。向家封魔传承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那几件法器能看。
不过谢昀并没有跟向燃说明,手上那杆白幡化作清光在他手心消弭。
“我虽然是妖,但封魔师的本领也略懂一些,教你倒也无妨。你要除妖也好,封魔也好,切记不能被仇恨迷了心窍,否则走火入魔,谁也救不了你。”
“我明白。”向燃说道,他眼神坚定,看着谢昀。
谢昀手挥过,他一头白发转眼变成黑色,只有那一双眼睛,仍是赤红如丹。
“那妖应当还并未逃远,痕迹未消,你可以尝试找到他的踪迹。”
向燃遵循谢昀所说,屏息凝神,果然看见有一条黑雾一样,向山下城中飘去。
想到昨夜家中惨状,向燃不敢耽搁。
“他往山下去了。”向燃跟谢昀说了一声,便往山下去。
到了城中,那妖气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冲,痕迹减淡,向燃一时茫然。谢昀跟在他身后。他的头发用法术染黑之后,已经如凡人一样,并不惹眼。只是昆弥城的人都认识向燃,见到向燃一身狼狈从山上下来,身边还跟着一位不认识的公子,不免觉得好奇。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向燃嘴唇颤抖,却不知道应当如何开口。谢昀侧目见到向燃,手上结了一个术法,那些围过来的人恍惚,各自散开。
向燃回头,谢昀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现在应当也不想提起昨晚那件事吧。”
向燃低头。“多谢。”
周围忽然喧闹起来,一队人抬着喜轿,踏着爆竹红纸,吹吹打打的过来。
谢昀和向燃站在街边,便看见齐家大公子齐舟骑在马上。一身大红喜袍,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他后面的轿子里,应当是何家的妹子,那大红的喜轿上,却缠着一股妖气。与谢昀和那只凶妖的妖气不同,这轿子上缠着的妖气浅淡,仿佛落入水中的滴墨飘散,更多是生灵之气。
“这新娘子,是半妖。”谢昀说道。“年纪不大,却有点道行。”
谢昀一面说,一面将目光移到齐舟身上。“这新郎官倒是印堂发黑,想必是有妖与他纠缠,却不是轿子里的那只半妖,还挺有意思。”
向燃顺着他的指点看去,果然见到齐舟眉宇间一股黑气,他上前一步,正看见齐舟骑着马从他身边走过,他也看见了齐舟身上的妖气。吹吹打打的喜队已经从向燃他们面前走过,向燃果断跟上了喜队。
对向燃的行动,谢昀并没有阻拦,他也跟了上去。
喜队一直到了齐家门口,之前向燃便见到齐家门口张灯结彩,现在却看到那喜庆红光之间,满是妖气。
抬头便见到齐家的那处高楼,正是那小贩说,齐舟的第一房妻子,何家小姐便被吊死在那楼上。
那高楼似乎已经深入黑云之中,抬眼便能见到浓重的黑云。
齐舟与何家小姐,都是向燃从小就认识,都已经看见了这般情况,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向燃并不希望向家的惨案也发生在齐家,他进了门,齐家自然也认识向燃,只是对向燃这一身沾着土灰和蜘蛛网的衣裳略皱了眉头。
谢昀见到他为难的神色。便开口说道。
“这一身衣裳参加喜宴确实不妥,还请借间房,我跟向家小公子换一身衣裳。”
门僮自然是愿意,将谢昀和向燃请到里屋去。
向燃自然是没有心情换衣裳,提着那把锈刀就往外走,谢昀却不知从哪变出一身暗红色的衣裳。
“毕竟是人家的喜宴,穿得喜庆一点吧,向小公子。”
他正好挡在门口,向燃看着他朱红色的眼睛。
“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向燃想要从他身边过去,谢昀却挡住他。
“你没头没脑的过去,难不成想在人家大喜的日子告诉人家,你家中有妖,会害你家性命。向小公子,封魔师也是要动脑子的,先被人家打出去,你还怎么除妖。”
向燃被他一说,乖乖闭上了嘴,谢昀等他换完了衣裳,那边的天地已经拜完了,他们就看着那新娘子被人搀扶着往内房走过去。
与那新娘子打了一个照面,虽然用盖头盖着,但她身上的妖气并未隐藏,正如之前的判断,这新娘子,是一位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