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男子到来时,穆槐正在忆秋斋的院落,远望着株将落未落的槐花。静静瞧了一炷香,才不急不缓地去了父亲的会客处。
来者名为郑渠,出身武将世家,常年在外奔波,因此在宫宴上,也不常露面。虽说条件极佳,但因忙于要务,至今仍未娶妻。
他方面阔耳,二十四五岁,生得实在不能算好看,放在人堆里毫不显眼。穆槐不是在意外貌的人,但此次头一次注意他,也提不起好感来。
“果然俊俏。”虽然是大官,可他的目光仍是十分轻慢。在战场上没得美色,他最喜好与他人谈论这些!
“请。”穆槐唯有淡淡一个字。
待客的屋子茶香四溢。穆严为了招待他,用了极名贵的茶,且是在皇帝赏赐后才买的。
不出所料,他知道提亲一事后,欢欢喜喜见了媒人,又答应了对方,根本没有过问穆槐的意见,也没去查对方的其他信息。大有将二人塞在一起的意思。
至于那安绾?听到女儿要出嫁的事,不仅没有不舍,浑浊的眼中反倒少见地焕发出光彩,只说自己终于熬出头了,欢喜地连穆槐的药都忘了喝。
虽然前世的婚姻也是父母之命,可她对那时的晏霖,至少也有些许好感。
穆槐神色冷峻,对父母的最后一丝幻想,也消磨殆尽。
“真是一表人才。听闻郑家的大人近来高升,前途无量啊。”穆严见郑渠前来,忙堆着笑上茶,他本就脸尖眼小,一笑显得贼眉鼠眼。
郑渠颇为敷衍地回应:“前些日子不是也赏大人宝物了么?”
话音刚落,眼睛便迫切地往穆槐那处瞧着,目光有二分痴怔。按理说上回在宫宴见到的打扮比现下庄重艳丽得多,可那人却似乎怎也看不够。
“郑大人先别急着瞧,应先向父亲与夫人问好啊。”穆槐避过他的目光,面上含着不卑不亢的笑意。
郑渠的神色略有尴尬。他此行前来,本以为她会柔情似水地上前,可这姑娘连杯茶都没想着亲自去沏,只行了个稍有敷衍的礼。
那苏夫人信中说的,“女儿愿候君至”,都是假的么?
莫非是这姑娘生性冷淡,不好意思表露心意?
他只得敷衍着向穆严问了几句安,而穆严看着他问候自己,心中可痛快极了。
表面上是自己的定亲宴,但从头到尾都是穆严与苏惠昭的奉承话,等了半晌,穆槐才能不紧不慢地说话。
“守尉常年征走沙场,必定十分辛苦吧。”穆槐声如银铃,眸光不动声色地朝向他的手部。
怎么突然问这个?郑渠愣了片刻,仍道:“近些年的战乱的确多了些,但在几月前的大捷后,也算是轻松了些。”
女儿家谁会关注这个?可穆槐似乎对这问题极感兴趣,声音中情绪不明:“听闻几月前岭南的那战役,大人受了极重的伤呢,现下已休养好了?”
穆嫣有些不快:“你也不懂这个,提这些也没用!”
“对于可能的良人,我总该了解着些罢?对方常年征战沙场,我必要关心此方面。”
穆槐极快地反驳了回去,穆嫣圆睁着眼想反驳,可“你”了半天,还是没憋出什么话来。
郑渠缄默了片刻,那是他受重伤的一次,不想提及也是人之常情:“当时中了三箭,都快气绝了。”
穆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一月前还在府外听大人求医问药,现下面色倒不错,身子可真是好。”
他被盯得竟有些发慌,连穆嫣都紧张地屏声不言。听说三女医术极佳,不会看出了什么马脚吧?
思及此,他忙在后头补了一句:“东泽将士救援速度极快,医术又高明,我还没看见那群毛寇大败,怎能就这样死了?“
后头的话拔高了声音,说得振奋人心,穆严的嘴角拉起笑容,连连道好。
实际上,是把话题刻意从受伤上拉远了。
穆槐轻应一声,似乎不在此事上纠缠下去,话锋忽转:“这桩亲事,是夫人一力赞成的么?在媒人来前,都是夫人与其联系的吧。”
苏惠昭眼神阴翳,没有急着承认。这姑娘近日变了不少,不能轻易中了她的话。
可穆嫣却是不耐烦她的磨磨蹭蹭,急道:“那信件一直都是我娘在看!且我娘可是主母,对姐姐的行为当然要负责。你多话什么!”
夫人见状欲言又止,想阻止时却发现她已把话说死了,只得藏下心底的暗叹,端着笑意道:“是,母亲愿意负责。”
穆槐不置可否,唇微微浸染笑意:“有这句话,女儿便放心了。”
穆严古怪地瞧着她,自己只想让女儿赶快嫁出去,她问的话却和亲事不沾边,开口问道:“那么,你到底想不想嫁?”
信中的心意表露得火热,郑渠看她的眼神也带了些许风流。可此时的穆槐,却轻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郑渠一愣,原本就黑的脸色泽更暗了几分。
合着说了半日,她对自己还是不满意么?
穆槐面带歉意:“女儿本想试试与大人接触,可思虑半天,还是想与才子结为姻缘,二人并不合适。继续下去可不是强人所难么?”
穆严握紧拳,只觉这女儿蠢钝万分,竟屡次推了飞上枝头的机会!
与穆家的未来相较,她的情感又算的了什么?而且要嫁入豪门,多少人求着还来不及!
“逆女!现下我与夫人都还在这里,你就这般刁钻任性,将来谁还管得了你?”
真是不给面子。郑渠脸上晦暗不明,因是武将出身,性子更喜形于色。
苏惠昭轻叹一声,神色扼腕:“三姑娘近日的心思也太多变了些。前几个月说过不想嫁人,但见大人也是她提的。或许这是姑娘家的心性吧。”
“我肯来穆府见姑娘已是委身,既然你不愿意,那今后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反悔亦来不及!”
郑渠神色愤愤。
脾性不好的郑守尉肯这样轻而易举地作罢,已是很反常了。可穆严,一心认定是女儿断了他财路。
穆槐轻抬眼眸,没有忽略苏氏凤眸中掠过的得意。
相比之下,穆严还真是可怜,唯有他对整件事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