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朗日。
阳光在窗棂上跳跃,跳到年轻貌美的女郎的眉目间。
冯才人坐在铜镜前,细细描了远山眉,涂了重绛色的口脂,又换上她平素不舍得穿的明青色摆袖襦裙,耐心地抚平裙边的细微褶皱。
这是他喜欢的模样。
起于那日明月夜,许是被月色迷了眼,如珠如玉的女郎遇上无情寡义郎。
情浓时曾许一生,生死间,又哪会为情殉葬?
只是。
女郎未知情。
可不是心智失常,一头跌入,挣脱不开,迷了理智。
两步远外,白绫悬挂,暗红雕花的圆形木凳被蹬翻。
一切,毫无声息。
清心清心,当真是讽刺至极。
又满是悲哀。
刑狱。
“大人,是她勾引我的,她主动勾引我的,不是我的错啊,饶我一命!啊……”
姜景同嫌恶地拂去不小心被蹭到的血迹。
几日后,左右骁卫皆知曹伟因病辞官,不得治,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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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是皇帝在事发后第二次去华阳宫,专挑了个二公主宜嘉已经睡下的时辰。
常说帝王薄情,实际不假,骨子里的血液是冷的,专制的,不容置喙的,稀薄的温情太过可笑,也已经难以正视和感受。
不懂得,亦别扭非常。
元德在明间候着,皇帝独自撩开里间的帷帘探头望了眼,小小的孩子嘴巴微张,手扬起放在头上方,只一个憨态可掬,全然不似那日因疼痛的苦态。
许是血脉相连,皇帝难得的觉得自己的心脏似被一只手抓着,轻轻地揉做一团。这感觉陌生,皇帝盯着她默了片刻,待这感觉逐渐消散了,适才折身走到明间。
“这是什么?”甫坐下,皇帝挑眉,贵手一抬,指的恰是桌上搁置的赵相逢带来的酥糖块,小块的不规则的白色的。可能之前是满当的,但被人食了几块,现在右侧空了出来。
元德这几天一直派人顾看着,了解动向,回道:“回皇上,那是赵美人带来的。”
皇帝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做奴才多是察言观色的人精,更遑论元德这种御前的公公,以猜测皇帝心思为日常的要紧事。
元德旋即道:“奴才已经问过太医,太医说里面放了锡叶,有润喉解毒之效,锡叶性温和药效不错但就是味苦,赵美人利用糖浆,倒是个好法子。”
复述完,未有答应,元德稍稍抬眼就看到皇帝正捏了块,打量着。
看一眼,又看一眼,元德那略显混浊的眼珠子转了转,伸着脖颈清清嗓子,低声加了句,“太医还说,平日做小食吃也是不错的,对身体有益。”
皇帝从鼻腔里哼气,将手里的那形状奇特的糖块放在了糖堆的顶上。
“真丑。”
未放稳,糖堆向右侧偏塌。
元德被噎,垂首不应。
房门被推开,是张充容托着茶盘进来了。
张瑶本就瘦弱,由于二公主的事烦忧更是没有气色,这几步的距离倒是让人觉得她随时可能摔倒。
“哎哟,小主啊怎地不遣人来托?”元德边说边将拂尘甩在手肘窝,快步上前接过。
“皇上过来本就仓惶没有准备,正好平素我喜欢亲自煮茶,便端了过来。”
元德先斟一杯推给皇帝,又去倒另一杯。
“煮茶是个费技巧的,其次器具也是关键。”皇帝指尖摩挲着陶瓷杯的纹路,良久又道:“元德,回头将库里的那套明紫砂茶具送到华阳宫来。”
张瑶一惊,连忙将茶杯放下,福身作揖。
一杯茶尽,月光也从宫西墙爬到雕花的浮窗上。
元德正在猜度着皇帝是否要在华阳宫留宿,是否还要让尚寝局准备绿头牌之时,明黄色身影忽地站起,理了理袍摆,双手背后,轻飘飘地道了句,“回甘露殿。”
元德一怔,敛了神色去殿外丹墀处喊轿撵。
张瑶也是呆愣,老老实实行了恭送礼,看着渐渐消失在宫墙角的颀长身影,背脊一松,方发觉后背已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