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师兄临空又缠着你们捐香火钱了,还望你们不要怪罪。”
沈轻舟想着刚才那位要他们捐钱摇签的和尚竟是临静的师兄,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师父能教出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弟子来。他虽不好说些什么,但总觉得临空有些太爱财了,而眼前这位看起来四大皆空,才像是一位正儿八经的的佛门弟子。
“师兄他有些贪财,是我这做师弟的不好。”
比起临空那个师兄,果然是临静更适合当住持啊。要是让临空当了住持,那这护国寺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说不定一进寺门,就是一排功德箱等着要钱。
恐怕临空当不了几天住持,一道圣旨下来,就要另择有能力的人来坐镇了。
“小事。”顾万山方才拿钱的时候可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是件小事,现在倒是甩甩袖子,都是小事了,“临空大师善于谋划财务,寺中钱财收支有临空大师在想必能处理得十分妥帖。”
“师兄确实善于此事,不过寺中诸事繁多,这点小事还是我在打理。”临静总觉得顾万山话里有话,而且随时像是要套他的话。
“临静大师日理万机,操持全寺上下,偶尔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实属正常,若是临静大师真有什么料理不到的,交给别人去做也不失为良策。”顾万山的手指敲着自己腰间的折扇,脸上的表情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脑海中却盘算起了下一步的说辞。
“不错,寺中不乏有能力弟子,我担任住持已近十年,的确有许多照顾不到的地方,也是时候让贤了。”临静担任住持时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照样有自己的脾气,渐渐地也被寺中诸事磨得圆滑了。
沈轻舟用胳膊捣了捣他,让他说话注意点。
桌上摆着三个青石茶杯,顾万山拿起一盏,在鼻尖嗅了嗅。
“临静大师误会了,顾某只是担心大师太多操劳了。”就刚刚那番话,顾万山自己都觉得有些咄咄逼人了,他沉下心来,准备慢慢地磨,“大师身为住持,却还是如此清贫,连茶水都这么普通。”
“寺中上下都是如此,我身为住持,自然要做好表率。”临静微微颔首,他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像是一寺的住持,而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僧,心中有佛,尽职的做好分内的事。
顾万山没有接话,浅浅的尝了一口茶水,茶水略微发苦,滋味实在无法让人恭维。
“临静大师实在令人佩服。”沈轻舟不知道顾万山要试探什么,他虽觉得临静是个不错的人,但顾万山明显是有意刁难,他也要配合一下。干什么事无论好坏也要成双成对的,要不然两人怎么混到一起去的。
“不过同样是凡夫俗子罢了,那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地方。”临静对着沈轻舟谦虚一笑,越看这人越像是天边遥不可及的神仙,就算不是仙人,也要做佛祖座下的童子,否则真是白瞎了他这一身的仙气。
“我听闻临静大师年纪轻轻便成了护国寺住持,这难道还不值得佩服吗?”沈轻舟嘴上说着,还指了指顾万山,“想必大师那时也就跟他这么大的年纪吧,旁人都还一事无成,大师就身居高位了。”
姓顾的旁人当着临静的面握住了沈轻舟的手,他心里还有些顾忌,要不然早就将这个大言不惭的人抱进怀里了。
临静饮一口茶水,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
沈轻舟接着说道:“大师可曾到过其他地方,去讲经,或是做其他的事情?”
“出家人,总是要到外面历练一番,先师在世的时候,也曾外出游历,不过见识到的不过是众生疾苦,没什么可说的。”
顾万山从来没有听说过临静去过其他地方,他知道临静是老住持的儿徒,自小养在膝下,顾万山还以为他从来没有出去过。一听到临静的话,他还觉得有什么是可以发掘的,但一句众生疾苦,就将他的所有小心思给打破了。
他出身皇族,本是最没有机会见得民间苦难的,可他又跟别人不一样。
刚刚离开长安那几年,顾万山尽自己所能去施舍救助穷苦百姓,皇上赏给他的那些好东西,都被他变卖了换成银子,若不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出宫辟府,否则现在就看不到齐王府了。皇上最初不知道他整日需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还将他训斥了一顿,后来派人调查,才知道他的钱财都到了何处,都是子民,顾全也不好干涉他。
那时他隐隐约约的知道,现在的天下虽算得上太平,但却不是什么富足的朝代,要是不遇上什么大荒之年,百姓还是可以填饱肚子的。
两三年过后,顾万山渐渐也觉得乏力了,穷苦的人家到处都是,不是他一个皇子就能救过来的,就算搭上整个国库,也于事无补。
到了后来,顾万山只管着四处游玩,若是真遇上了什么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就帮一把,而不是大把大把的散财了。
“众生疾苦?临静大师身为佛门弟子就不曾帮助他们吗?”
“阿弥陀佛......”临静一声长叹,“我佛慈悲,自然会保佑他们的。”
佛祖保佑什么的在沈轻舟这里无异于屁话,他虽然也虔诚的拜佛,希望佛祖能大发慈悲实现他的愿望,但是他从心底还是觉得这些事都不现实的。
临静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神情,去仿佛在说,连佛祖座下最虔诚的弟子都没有得到保佑,难道还希望真的有佛来普度他们吗。
谁都清楚,西方极乐也不过是个幌子,难道那些和尚圆寂了,就能真的登上极乐世界吗?如同道教的飞升上界一般,从没有人见过。
但“极乐”二字,对于女人就是世上最珍奇美丽的珠宝,对于男人就是人间的绝色,对于权谋者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对于爱慕钱财的人就是一望无际的金银珠宝。“西方极乐”看不见又摸不着,却总是长存于人们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人们。
临静长叹一声,缓缓的合上双眼,重复念道:“我佛慈悲......”
气氛莫名的有些沉重,沈轻舟与顾万山相视一眼,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临静身上那种出尘的气质让两人徒生出一种压迫感。临静眼神中带着一种慈悲,像是主殿里高高在上的佛像,睥睨众生,却不曾施舍一分善意,只是被众人仰望着,渴求着。
“顾施主三年未曾到寺中上香,不知可是被城中俗事缠了身?”让顾万山和沈轻舟轮流问了问了那么久,临静都快忘了自己派人请他们来是做什么的了。
临静常年待在寺中,既不下山教传佛法,也不出长安到别处游历,出了每月一次亲自到皇宫祈福外,基本上不下山,也不会向人询问外界的事,就好像这护国寺是人间的极乐世界,离得那些红尘中事远远。
从前顾万山来到这里时,临静也未曾问过他这些事,两人只是偶尔在一起谈论些花草山水,名人墨迹之类的雅事,若是兴致上来了,临静还说不定会做些字画赠与他。
两人的关系不是十分亲近,只能算是有一点交情,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曾深入了解过,像今日这样还是第一次。
顾万山被问到,也是有些奇怪。
临静什么时候对这城中事这么上心了?
“大师也知道,每逢年过节,难免有些人际关系要走动,就算我想脱身,也总有那么几家要联络的,不能像大师这样逍遥自在。”顾万山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就算临静再怎么对这俗事不上心,但他怎么说也是护国寺的住持,这些官场上的心思脉络还是知道的。
听着顾万山原原本本的将这太极给他推了回来,临静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动。
两人都是心思活络的主儿,谁也别想从谁那里套出什么话来。
顾万山自从他几年前第一次见临静开始心里就泛起了嘀咕,那时的他还没有沈轻舟大,可脑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却是十个沈轻舟也比不上的。他看着那时的临静,可没有沈轻舟那股憧憬瞻仰的感觉,而是觉得这人十分的怪异,从里到外的就有一种违和感,眼神里时不时的带着一些惨淡与愁苦,只是这种感觉随着时间变迁,也渐渐的淡了,现在看去,能从临静眼里得到的也只有几分超脱的平淡。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与这人认识了这么长时间,顾万山跟他的交情也没有多深的原因。
直到现在,顾万山心里对他仍存着一些疑虑。临静现在所表现出的平淡,于顾万山而言,也不过都是掩饰出来的。
“哪有什么逍遥自在,真正自在的是那游鱼飞鸟,无拘无束的,你我,还有那众生,不过都是混沌天地间的囚徒,不得超脱。”临静说这话时,眉宇间带着几分看淡的意味,不够要是真的看淡了,又怎么会说出这么无奈的话。
被拘束着的那有什么众生,只有他一个罢了,他觉得护国寺或是这天地是囚笼,可框住的也只有他一人。自愿被束缚,那就无论是谁也救不了他,渴望着洒脱,却成了永永远远被困住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