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真伤着嗓子了,沈姑娘。”顾万山坐到床边,“来,张开嘴让顾哥哥瞧瞧。”
顾万山弯着腰凑近,沈轻舟用那条好腿往他身上一踹。顾万山一个踉跄,药碗差点打翻。
“看来我下次可不能如此莽撞……”沈轻舟语重心长地说道,好似有所悔改。
“长教训了?”顾万山揉了揉腰,没敢再坐上床。
“是啊,说不定我下次婚上一两天醒来就变成了某人孩子他娘了。”
顾万山好像猜到沈轻舟知道些什么了。
“这不是挺好的,平白无故地多了个孩子。”顾万山一扫前几日的疲惫,轻松地笑了笑。
沈轻舟瞪他一眼,把头缩进被里不理他。
“先把药吃了吧。”
“轻舟?”
“沈姑娘?”
顾万山碰了碰床上犹如死人的那位,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他试探的叫了一声:“娘子?”
沈轻舟在被里咬着牙,忍住把顾万山那张破嘴撕烂的冲动。
“夫人?”
一道青白色的物件从被里飞出,正中顾万山额头,立刻给他砸肿了一块儿。沈轻舟扔过来的是一块玉饼,从出生起便挂到了他的脖子上,陪伴了近侍寝年。玉饼不过一寸大小,正面雕刻的是沈家双燕纹饰,背面是沈轻舟的生辰八字。这算是他出门在外,唯一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现在,他的身份就轻飘飘的扔了出去,连带着玉饼上的红绳一起落到了顾万山手中。
顾万山自然知道这东西代表着什么。
有玉饼,沈家才承认有这么一个人。人在玉在,人亡玉焚。
总之,这玉饼对沈家人来说意义非凡,绝对是爱若珍宝,不说是每日沐浴,焚香参拜。也定要随身携带小心收藏,而沈轻舟这厮随手就扔了,估计沈家老祖宗知道了要把棺材盖给掀了。
顾万山将红绳缠好,收入怀中,正色道:“行了,不闹了,把药喝了吧。”拍了拍床上那一包,把人给扶了起来。
药里不知加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材,又酸又苦,还有股难闻的腥味。像是一条活鱼,宰杀时弄破了苦胆,然后放了二三十年,又拿来熬了个汤。葱姜蒜样样俱全,胡椒八角放地十分足,只是这味道可想而知。
沈轻舟一入口差点吐出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煎出来的,喝一口就要飞升了吧,还养什么病啊。
顾万山看出了沈轻舟的心思,他承认这治病的汤药的确味道不好,比起一般的还要难喝些,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顾万山刚想着沈轻舟喝了这碗飞升仙汤。沈轻舟却自己接过碗,豪放地一口喝下,这魄力非常人可及。
只是,这喝完的脸色有点绿。
顾万山又端了一碗清水喂他喝下,缓缓这药的后劲。
其实,一入口时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以接受,捏着鼻子灌下去,味道也并非很怪异,只是这一碗药喝尽时,沈轻舟才有了一种喝完了一桶泔水的感觉。
良药也不是这个苦法啊,说这是良药,那可真是冤枉良药了。
缓了许久,沈轻舟才压住想吐的欲望,半死不活地靠着床沿。
“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东西呀?”
能弄出这种味道来,不是药材稀奇古怪非同寻常,就是煎药的人不怀好心。
顾万山说了几味药材,都是极为常见的,随便到几个山头上就能找上一大筐的那种。他还提了包药过来,隔着纸包都能闻到药材散发出的缕缕清香。那么这样一来可就是煎药的那位搞的鬼了。
沈轻舟心里想着,有朝一日他也要顾万山尝尝这“泔水”的滋味。
又酸又苦,味道磨人的汤药一连喝了十几日才停,而这些天里沈轻舟但凡在人面前便装哑巴,一直被人当“姑娘”叫着。这期间,小豆也锲而不舍地来找他,说什么也要娶他,最初几次都让顾万山拎着后领,像拎小鸡崽子一样丢了出去,后来顾万山也懒得管了,全然无视小豆的存在。可小豆来时顾万山并非都在,终于,他把沈轻舟烦得生无可恋,沈轻舟点头同意,反正他又不是女的。
小豆最初见他同意时,还兴高采烈,很是殷勤,天天把他珍藏的小玩具送给沈轻舟解闷,但渐渐地小豆便来得少了。几天后沈轻舟停了药,时不时下床活动一会儿,他便看到小豆与同村的小姑娘坐在门前,手中拿着草蝴蝶,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
沈轻舟远远地站着,小豆并没有看见他。
只听见小豆对小姑娘说了句:“小玉儿,你真好看,我以后娶你好不好?”
小玉儿羞羞地点了点头,小豆便把手里的草蝴蝶都给了小玉儿,吧唧在小姑娘脸上亲了一口。两个小孩儿背着大人“私定终生”。
沈轻舟这是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给抛弃了,人家小姑娘“年轻貌美”又门当户对,这桩姻缘可让人无法挑剔。不过这世上又要多一个薄情郎了,要是让顾万山知道,说不定又要戏谑一番。
沈轻舟没有久留,出了门在村里慢慢地逛了逛。村里人虽不认识,但也都知道村里住了个受了伤的“姑娘”。有些消息灵通的,早打听到这个人相貌非凡,只是没想到会有如此出众。
村里有株古树,树下安置着一架废弃的石磨,盘虬错节的树根上放着几块青石板,沈轻舟靠着坐下,几个胆大的女人围了上去,和沈轻舟套着近乎。
刚好他记得自己嗓子受伤的事,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应一声。
“姑娘长得真俊俏,我还没见过像姑娘这么周正的人。”
类似的话,沈轻舟早已从小豆娘那里听了无数次,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有位年纪略大的女子拉住了沈轻舟的手:“姑娘可曾婚配?”
未等沈轻舟做出回答,另一个女子便笑着碰了碰那个女人,说:“三婶,您都没听见人说吗,人家姑娘早就有如意郎君了,您可别忙活了。”
三婶笑了笑,没再说别的。
“快看看,三婶,那人可比你介绍的好多了。”话音刚落,沈轻舟便瞧见了顾万山,他提了两个酒坛,带了包点心,似是从镇中回来。
三婶瞧了瞧顾万山,又瞧了瞧沈轻舟,喃喃地说道:“确实般配。”
顾万山绕过众人将沈轻舟扶起,轻轻地拍了拍沈轻舟身上地尘土,柔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随即才对众人寒暄几句,又扶着沈轻舟回去。
一干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禁羡慕。
只是这样看上去确实般配,好似天生一对。
沈轻舟把手放在顾万山手中,想着那群姑娘女人们说的话,又想到许久前被自己扔掉的玉饼。
“我的玉呢?还我。”
“为什么?”顾万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一茬,那块玉他还正宝贝着呢。
“我娘说了,这东西不能随便乱丢,以后还要用着它娶媳妇儿呢。”
顾万山抓住了手,说道:“媳妇儿你就别想了。”就算想,我也给你搅黄了。
“凭什么?”
“一两银子能买一堆的玉饼还能换媳妇儿?哪家的姑娘像你这么好骗。”顾万山在沈轻舟脑门上敲了一下,“我替你收着了,免得你日后又随手扔到哪个野男人怀里,找都没地方找。”
沈轻舟实在没法反驳,这东西确实不值钱,他小时候见沈家库房了放着一堆尚未刻字的玉饼,他还和沈轻峰一起拿着当石子玩过,也没见着有人当宝贝似的收起来。
不过,沈轻舟的重点似乎偏了。
“顾万山,我要是有个姐姐或者妹妹,你会娶她吗?”
“不会。”顾万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呸!要是有我也不让她嫁给你,你还不想娶呢!”沈轻舟没由来地拔高了音调,撇着嘴,随后又问道,“为什么?”
“我又不认识,娶来做什么?”顾万山压制着嘴角的笑意,一板一眼地回答。
沈轻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万一认识呢?”
“那也不娶,谁有你这么讨人喜欢啊,姐姐妹妹可都不行。”顾万山轻佻地一笑,似是在调戏沈轻舟。可他心里清楚,那个人只要不是沈轻舟,都不是他想要的。
“那我要是个女人呢……”
沈轻舟的话还未说完,顾万山便抢着说道:“坑蒙拐骗,也要把你弄到手啊。”他回答地这么干脆,在沈轻舟看来可一点儿也不像玩笑话。
沈轻舟摆了摆手,叹道:“真好,我是个男人。”
“……”你玩我呢。
顾万山把沈轻舟往怀里一揽,在他耳边吹了口热气,故意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是男人又有什么关系……”
沈轻舟往他腰上重重一掐:“说什么混账话呢!”撤开了顾万山的手,面红耳赤地往回走。越想心中越觉得古怪,凉风吹到脸上反而觉得越发燥热,顾万山的话像是有魔力,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像是在长满枯草的荒原上落了几个火星,转眼间烈火滔天。
顾万山的手指在酒坛上轻轻地叩击,他早就想明白了,两人行于江湖,整天不是找事儿,就是事儿找他们。没有几天安分日子,与其畏畏缩缩地把这一点想法藏在心里,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发出来。不就是一颗心嘛,全送给沈轻舟罢了。就算他不要,也能让他知道。顾万山就不信自己死乞白咧地对她好,他能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也没有。
顾万山要是连这一点儿的气魄都没有,那他不如现在回家好了。
眼中人一瘸一拐地往小豆家走去,顾万山追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沈轻舟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顾万山浅浅一笑,沈轻舟不知怎么回事,脸上的燥热感越发明显。他甩开顾万山的手,将袖子卷起捏在手里,闷声走回去。
小豆娘正坐在家门口洗菜,就见着两人闹别扭似的回来。
“这是怎么了?”小豆娘擦了擦手,正开口问道,沈轻舟从她身边闪过,留下一句“没事儿”就往屋里走。
顾万山随后赶来,把酒坛点心往小豆娘手中一放,说道:“不要紧的,我去哄哄他,今晚劳烦您多做些吃的,我和大哥好好喝几杯。”
小豆娘笑着应下,顺带着让顾万山让着点沈轻舟。
顾万山赶在沈轻舟关门前挤了进去:“真把当姑娘了,一句话不投你的脾气就闹别扭,说说,我又错哪儿了?”
沈轻舟赏了他一下百转千回的大白眼,顾万山一靠过去,沈轻舟就闪开,一副打死也不说话的架势。顾万山铁了心要问个为什么,沈轻舟不回,他也不再说出下句话,逼着沈轻舟做个回答。
良久,沈轻舟才屈尊开了金口:“你以后不要开那种玩笑了。”
“开哪种玩笑?那可是你先提的……而且我字字都是发自肺腑,没有一句是玩笑话。”顾万山猛得起身,激动地走到他面前,“你若是女子,我就算坑蒙拐骗也要把你弄到手,你是男子,就不行了吗?你也……”
“你胡说什么!”沈轻舟猛得起身,狠狠地推了顾万山一把,脑子里嗡嗡的,全是顾万山刚刚说的那句话。他指着顾万山,手指上上下下指点多次,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我不行吗?”顾万山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轻轻往前一拉,两人间的距离缩小了不少,“还是说,就只有我不行?”
“谁都不行!”沈轻舟甩开他的手,手臂撞到了柱子上。他捂着手臂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况且……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江湖流派的弟子,你觉得合适吗?就算世俗观念通通不管,但你的身份在那里摆着……”
“这算什么,一个齐王的名号而已,谁愿意要我白送他。”顾万山将他撞着的手臂拉过来,轻轻地揉着,“沈轻舟……你是我唯一想要的。”
红尘波涛万丈,我只要你零星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