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花含苞欲展在木板上开得热烈,只是顾万山却想不起京都有哪一处是这样的景象。
城外护国寺山下桃杏漫天遍野,暮春时节,春风一吹,落英缤纷。城内玉清圆牡丹富丽堂皇,只是却不见有芍药掺杂其中,就连皇城内的芍药也不多见,更多的是海棠雪梅,香兰黄菊之类的。
“添香阁啊。”李之平一敲木板,笑得十分暧昧。
添香阁在京都最繁华的街上,一到夜幕降临,楼阁上挂起千盏红灯,暗香笑语从阁内传出,偶有乐声相伴,好不热闹。这添香阁便是京都内最大的寻乐场所,无数富贵公子沉醉其中。
“真可怜,那么美的姑娘都在那儿,你居然不知道。”李之平正轻叹着摇头,被龚明一拍,停了下来。
这添香阁便是一所秦楼楚馆,藏的伶人歌伎无数,连打着小倌儿也有几位,里面的人物鱼龙混杂,传闻中添香阁阁主有惊世之貌,武功更是绝伦,手下人也个个都是面容姣好的女子,柔情媚骨,那些江湖侠客们只怕还未动手,心就先软了。
顾万山十二三岁便离了京都,那时候他连妓院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又谈什么玩乐。
“这和添香阁有什么关系?”沈轻舟连添香阁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想不出其中联系,既不知干脆就问了。
龚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他曾经和李之平一起碰到过添香阁的人,也有些了解。只是那些经历实在算不上娱乐,让李之平少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真正添香阁的人都会在背上刺青,刺的便是这芍药花,连这花的样子都没变呢。”
看到了这种解释,沈轻舟猛得想起一人:“碧君夫人?”
“他们中的确有一些以什么什么夫人为名号的,不过你说的这位我倒是没听说过。”李之平放下木板,向顾万山挑了挑眉,“怎么,感觉如何?”
龚明一点儿也没闲着,抬手在李之平背后拍了一下。
顾万山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添油加醋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了解,你去过?”
“那是!当年龚明可是拉着我去添香阁呢!”李之平讲得眉飞色舞,龚明重重地咳了一声,没了下音。
知道李之平不会再说下去,顾万山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们这些人亦正亦邪,而且添香阁内部似乎有分派。遇上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全都说是坏的,也有可怜之辈。不过他们会和飞隼搅在一起,倒也稀奇。京都局势混乱,又在天子脚下,做些什么看上去容易,却也万分困难。”
京都里的戒备可不是这些偏僻的地方可比的,越是靠近皇城,就越是危机四伏。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到皇帝耳朵里,要是真有那么几个人包藏祸心,皇帝知道不是个傻子,总会知道的。
在京都里兴风作浪,风险太大。
纵使那里繁华昌盛,却也如同一处牢笼,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万分小心。
“对了,我有几件事想请教一下沈小公子。”说着,李之平从暗格中拿出几张图纸,“想必沈小公子也在铺子里见到了,之前我偶然得了几件暗器,后来追查,才知道是出自沈家,我便私自研究了一下。暗器精致实在难以琢磨,小公子可否指教一二?”
沈轻舟接过图纸,略略一扫,道了句:“不敢当。”
沈家的一些暗器若是没有图纸是绝不可能造出来的,每一处的尺寸、用材都不一样,出来的效果也千差万别。而这些图纸沈轻舟从小就开始识记,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记住的样式却已经有几十种了。就算有朝一日沈轻舟忘了年月几何,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这些东西也不会忘记,毕竟都是深深刻在脑子里的。
沈轻舟犹豫一会儿才说道:“样式其实已经接近了,只是略有差别,不过恕我不能告知。”
怎么说也算是沈家内部流传的,轻易外泄的确也不太好。
而对于李之平来说,接近了却又不一样,这种感觉实在是磨人。李之平对这些事格外上心,听他这么一讲更是抓耳挠腮,他打量沈轻舟一番:“沈小公子还没有什么防身武器吧,龚明这儿有不少,交换一下可好?”
未等沈轻舟出声,李之平便催促道:“去,把那两把弯刀拿来,我敲着正合适。”
李之平说的正是龚明的得意之作之一。有部分被他放在了铺子里的西墙处,平日里碰上真正配得上人才会出手相赠。更重要的一部分便放在了家里,只供自己赏玩。
如今他这么一句话,龚明只好割爱。
龚明磨磨蹭蹭地拿来一个木匣,里面摆着两把亮银色的短刀。刀身略弯,刀刃极薄,看上去不像兵器,反倒是像件艺术品。刀面雕着卷云遮月,精致难得,就连那放血口也雕琢得十分精巧,刻上了细细的花纹。
“怎么样?能换吗?”李之平看着沈轻舟两眼放光,想着这件事情没跑了。
沈轻舟爽快地点了点头,不过是两张图纸,沈家多着呢,不缺这两张。爽快地拿来纸笔,将完整的样子画了出来。
他虽然画技拙劣,但是画着这种东西却一点也不费力,细微之处画得分毫不错。
李之平结过画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将木匣交给了沈轻舟。
丢下木匣,沈轻舟将两柄刀拿了出来,刀柄上刻着“寒月”二字。他把玩着短刀,挥了几下,十分顺手。不禁感慨这真是把难得的宝器,丝毫没有把图纸送出去的虚心。
顾万山平白无故地得了他家小祖宗的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都随之抛在脑后了。
寒月越得沈轻舟欢心,刀柄上雕刻的简单的纹饰在他眼里也变得不一般。寒月握在手里一转,向前一推,恰巧沈轻舟的几缕丝发落在了刀刃前。寒月所过,丝发落地,说是吹毛断发还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如此利器,更是让人欢心。
沈轻舟偶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之平兄听说过虚浮子吗?”
“哦!那个丑老头。”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到了李之平嘴里也能变个样子。李之平说得丝毫不留情面,虚浮子的长相在他这里成了平铺直叙的“丑”,若是让李之平思索上一番,估计就是“长相不雅,不忍直视”。
沈轻舟想想,他这话也挑不出大毛病。
“对,就是那么个人,他是什么来历,那晚阳山又在何处?”
“那人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成败只因一个情字,说的挺准的。”李之平和龚明暗暗交换了几个眼神,放下手中的图纸,浅浅笑道,“他神出鬼没,难以觅其踪迹。有几位江湖朋友说他是位得道高人,我不太信。得道高人哪能长成那副样子,都得道了,也要先修饰一下自己的面容吧。”
只怕虚浮子在当场能直接掐死李之平。
沈轻舟今日也算见识到了比顾万山还欠打的人物。
“至于那晚阳山,四海之内是没有的,若是那牛鼻子老道自己随便找了个小山包,取名晚阳山那也无话可说。不过我之前见过篇古籍残章,上面说北冥之北有一山,山上寸草不生,为冰雪所覆盖,半山以上尽没云雾之中,不知其高。因为它终年见到的都是黄昏景色,所以叫做晚阳山。”李之平思索一番,将他记忆力有关晚阳山的记载悉数讲了出来。
听这描述,倒还真有可能是座仙山。
“那到底有没有这晚阳山呢?”顾万山对着虚无缥缈的荒山好奇,又被李之平说得这么神秘,勾起了他心里几分想法。
“应该有吧。反正没人去过。”
“那虚浮子不是从晚阳山上下来的吗?还能不算人?”
一时无人回话,末了李之平道了句:“老畜生,只说丧气话,不算。”
骂归骂,可李之平确实佩服那道士,这虚浮子给他算的那一卦都一一应验了,就算胡诌的江湖骗子也能诌的一字不差,也是神通。
“他给你算了什么卦,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李之平对那老道士的乌鸦嘴能力深信不疑,他才不信能从虚浮子嘴里蹦出什么好话。
顾万山捂住沈轻舟的嘴,笑道:“说他长得好看,以后能更好看。”
李之平赏了他一个白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让我猜猜,不会是孤独终老之类的吧?”李之平说得极慢,像是在故意试探。
“不是。”沈轻舟扒拉开顾万山的手。
“那就是命里无子了。”
“你怎么知道!”沈轻舟脱口而出,顾万山想拦都没有拦住。只见李之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带了些打趣的意味。
这样一来,傻子也知道了。
沈轻舟手肘往后一撞,小声嘟囔道:“离我远点。”
李之平拿起酒壶在沈轻舟面前地酒杯中斟了点酒,问道:“其实万山这人还不错的。”
李之平说这话时,顾万山拼了命地点头,惹得龚明一脸嫌弃。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这种事还要别人帮忙。
不过对于顾万山而言,脸皮算什么,他混迹江湖靠得不就是不要脸吗。
之后李之平便一心一意地做起了沈轻舟的思想工作,把顾万山那些陈年旧事添油加醋地倒了出来。不过效果似乎不大,李之平将他自己生生灌醉了,沈轻舟却是什么事都没有,不见半分醉态。
最终还是龚明把耍酒疯的李之平扶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