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换了个正常的男子跻身其中，早就受不了这幻象的缠绵柔情，可到了沈轻舟这儿却成了另一副样子。

一双玉臂正向沈轻舟。攀去，肌肤如雪，细腻柔滑。蹭着沈轻舟的领子，将他拉近。一口红唇凑近了他的脸颊。沈轻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归旭一挥，玉臂齐齐被斩断。眼见得鲜血喷涌而出却没有半分溅到他的身上，而落到地上的也不是什么纤纤玉臂，而是几节枯树枝。面前的娇柔美女已露出了狰狞的面孔，红唇下的尖牙也展露出来，又如恶鬼一样扑向沈轻舟。

但这毕竟都是幻境，再真实也是伤不到人的。真正让沈轻舟所担心的还是那个尚未解决的活人。

诡异的铜铃声一直未断，沈轻舟能够察觉到碧君夫人就在身边。可总是不见她的身影，而之前的那个假崔成妆也不知去向何方。

突然，身侧气流微微流转，沈轻舟一道向身侧刺去，一抹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那人执刀的手还未抬起，便被归旭穿胸而过。自此，沈轻舟可以专心地应对碧君夫人了。

虽然空地只余沈轻舟和碧君夫人两个还能喘气的，但沈轻舟却不太好了。腹部的伤连简单的处理都没有，一刻不停地留着鲜血。若是一直持续下去，未等他将碧君夫人杀死，他自己就先交代在这里了。而碧君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东躲西藏，颇有沈家人的风范。无论与沈轻舟缠斗的幻影被他砍成了什么样子，碧君夫人总是忍着没有出手。

原本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被沈轻舟一刀斩断了右手，鲜血沾了，一身两条腿又从膝下齐齐斩断，只能在地上扭曲地爬动。而双眼又被刀锋划伤，一双美眸变得狰狞可怕。即使成了这幅样子，也依旧向沈轻舟爬去。

幻影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哀嚎，断肢离着身体有一段距离也还在抖动。一般人见了这鬼东西恐怕就吓晕了。

沈轻舟被这打不死的东西缠得心烦，一把五角钉像烟花一样往四周散去。沈轻舟一个回旋，稳稳地落在地上。“叮”的一声，铜铃声间断，沈轻舟将一把银针飞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只听见女子的一声惊呼，铜铃声彻底停止，四周的景象开始慢慢恢复。

沈轻舟一眼就看到了躲在树后的碧君夫人，挥起归旭向她砍去。

碧君夫人的身影如同鬼魅，刀锋还未落下，人便不知去向。随即，沈轻舟听到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身穿薄纱的碧君夫人绕道他的身后，搂住他的腰身。

刀柄用力向后一撞，竟然又只撞到了一个虚影。沈轻舟微微一咳，鲜血从嘴中呕出，粘稠的血液一直落到地上。

碧君夫人轻佻的声音重新浮现在耳边：“小郎君，这么粗暴可不行。”

沈轻舟察觉到声音，抽刀向身侧刺去，却又扑了空。未及他想明白怎么回事，一只冰凉的手便抚上了他的脖颈向里衣探去。沈轻舟一愣，正当那只手在他胸口乱摸的时候，另一个碧君夫人跪倒在他身前，手指刺入了着他腹部的伤口。沈轻舟咬紧牙关，汗珠从额头滚落。竟又有一人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上，身上的薄纱不见，露出光滑的后背，在肩胛处漫生出一只墨绿色的花朵，数十条小蛇相互交缠，藏在了花下，阴毒又妖艳。

在几双手的抚摸，沈轻舟的脑子变得乱嗡嗡的。身体由内及外地有种奇异的体验，他的心仿佛被一只羽毛轻轻的撩拨着，不过与之俱来的是一种由骨子里散发出的厌恶。随着那几双手的移动，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

碧君夫人的柔声细语和轻抚麻木着沈轻舟的神经，他的身体渐渐有些绵软，几乎要倒在地上，可正在他双眼微阖时，脑子里却突然闪过顾万山的身影。

沈轻舟立即清醒，才意识到，原来他还未曾摆脱着幻境，即使铜铃不响了，他也依旧被困在幻境中。

紧接着，归旭一甩划了一个满月似的圆弧，势不可挡地向四周缠绕着他的幻影斩去。一个个碧君夫人掩面娇笑着消失，而铜铃声此起彼伏地响在他的四周。沈轻舟像是被魇住了，铜铃声扰得他晕头转向，连最基本的方位也无法判断。

沈轻舟将自己所携带的暗器尽数抛出，飞刀细针向外飞散，细细密密不留一点缝隙。

这样做确实起到了效果，当暗器打中碧君夫人时，归旭立即送至碧君夫人，可碧君夫人竟双手挡住了锋利的刀刃。一股阴凉之气沿着刀面袭向了沈轻舟，刚接触到这缕气息，沈轻舟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顾万山的暗恨生。只不过后者同碧君夫人的阴损程度不一样。毕竟夫人的就像一股从地底送出的水流，阴湿又紧紧地缠绕，使他摆脱不掉。

顾万山自己就是半瓶子不满的水平，对着沈轻舟也没有使出他真正的本领，如今让沈轻舟见识了一种更为凶险的，反而是危险了。

沈轻舟任凭她拿着刀刃，自己松开了刀柄，用力一推，将归旭推了出去。碧君夫人后撤几步，没伤着分毫，反而是让碧君夫人抢到了归旭。刀面上不仅沾着被沈轻舟所杀的那人的鲜血，也有他自己的。碧君夫人将归旭握在手中，指尖在刀面上微微一点，放在鼻尖下面嗅了嗅。

“这血不应该在刀面上的……”

沈轻舟可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言语甚至比那些混迹于秦楼楚馆的浪荡子还要轻佻。

归旭到了她的手中，全然没有在崔成妆手中时威风，反倒是像一把软刀，同碧君夫人一样透着软绵无力的狠毒。

刀锋所划过的地方弥漫开一股腐朽的臭味，像是厨房中的泔水在臭水沟中存在了许久的味道，泛着黑色的脏油，这味道实在是难以和看上去妩媚多姿的碧君夫人联系到一起。

酸臭味扑鼻而来，沈轻舟向后一翻，用脚踢开了刀刃。碧君夫人毕竟还是个娇弱的女子，这一脚便将归旭踢歪了。接着他便一脚直接踢向了碧君夫人的肩头。再怎么说，碧君夫人也是多年养尊处优的人物，哪会有人这么粗暴地对待她。被踢中后，她原先还算是得势的状况彻底扭转，连连被沈轻舟击中，难以还手。

沈轻舟得了势，归旭又落在了他的手中，对着碧君夫人便是一阵乱砍。碧君夫人也算是躲得及时，险险地闪过了好几刀。只是她一时不查，铜铃线恰巧被归旭斩断，叮叮当当地落了满地。碧君夫人还来不及捡一下，归旭的刀锋又跟了过来。

碧君夫人一路逃窜好不狼狈，而沈轻舟却趁机将那几个铜铃收了起来。

碧君夫人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师承，这一把铜铃也是从前的一个姐妹死后留给她的。而那与暗恨生极为相似的掌法，是她早些年偶然窥得的。除此之外，也只是会用些毒罢了，而这次她走得仓促，更加没有想到沈轻舟这般难缠，以为这把铜铃就够她收拾沈轻舟的，也就没有带其他的东西。这下没了铜铃，身上藏着毒药也不一定能进沈轻舟的身。

碧君夫人凭借着对林子的熟悉，将沈轻舟绕了个晕头转向，本就受了伤的他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归旭查到地上，借着刀才勉强没有倒下。而碧君夫人正在他的身后窥伺，同时一条墨绿色小蛇吐着猩红的芯子悄悄靠近。

沈轻舟完全没有注意，不留神便被小蛇隔着靴子咬在了脚腕上，吃痛后才猛得将其甩开。

幸好小蛇没有太大的毒性，还不至于致死。只不过他现在情况糟透了，又添上这么一口，更是雪上加霜。比起这条有毒的小蛇，那位没有毒牙的碧君夫人更让他担心。

不消片刻，沈轻舟便觉得天旋地转，有些撑不住了。

恍惚之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奔来。

沈轻舟抬眼看了看碧君夫人躲藏的树林，那里早就没了人影。又接着笨拙地转了转头，抬起沉重的眼皮，一个黑影从马背上翻下向他奔来。

“还在幻境中啊……”沈轻舟喃喃自语，一行血泪从眼角滑落。

之前铜铃声没了，碧君夫人照样可以施展幻境，而此时碧君夫人没了踪迹，他又头脑昏沉，还以为自己在幻境中。

沈轻舟渐渐看清了黑影的样子，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向着眼前的顾万山走去，心想：“死就死吧。”

这次出现的可是真正的顾万山，他稳稳地接住沈轻舟后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唤了唤他的名字，只是沈轻舟晕倒完全没有反应。

他原本勒住马后就飞快地往回赶，只是沈轻舟和其他人都没有踪迹。他在林子中穿梭，偶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铜铃声，便一路寻了过去。追到半路，也受了这铜铃的影响，眼前出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没过多久，铜铃声消失，他才渐渐地从幻境中脱身。没了声音作为线索，顾万山只能漫无目的地寻着。

顾万山看到沈轻舟时，心里一阵绞痛。他真的是要被沈轻舟吓死了，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将自己折腾成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顾万山用颤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没死。

顾万山抱起沈轻舟正欲离开，草丛中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那里漫出一股腐臭味。

顾万山微微侧身，抱紧了沈轻舟，暗恨生悄无声息地潜藏于一处，接着骤然爆发，掀起一阵邪风，吹得树摇石走，不顾一切地袭向树丛中的人。他这次的暗恨生可是威力十足，仿佛含着无尽的恨意。可顾万山自己也知道，他的实力远远达不到这样的地步，只是巧合了，才有这样的效果。

而见识了真正的暗恨生，碧君夫人越发觉得自己那东拼西凑的功夫上不了台面。被绵绵无尽的暗恨生裹挟后，竟也被那滔天的恨意感染，瞬间变得阴沉。好不容易挣扎着逃离，进入她筋脉的暗恨生却突然涨起，仿佛要破开筋脉喷出。

碧君夫人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丝丝血液从五官流出，就连指尖也染上了点点鲜血，比涂上了鲜红蔻丹的指甲还要鲜艳。

哀嚎过后，树林再次恢复了寂静。顾万山担忧地看着沈轻舟，思考再三还是将沈轻舟抱上了马。

要是一招一式都有刚刚那么强就好了，那沈轻舟不至于为他争取时间而留下……更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他们也不会轻易地落入人手，处处受别人限制。

顾万山活了二十多年，总算是生出了一份变强的心思，第一次想将一个人护着，让他不受一丝伤痛。

这也多亏了沈轻舟，若是没有沈轻舟，只怕顾万山这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沈轻舟给他带来的所有，连同那些非分之想一起变成了种子，埋在了他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