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韵虽然如此质问，但哪里是真指望沈相会回答自己。能任由自己女儿跳入火坑，之后还落井下石的爹，估计就算回答也不会给出什么好答案来。

只是她在沈相对着自己说话时，眼角瞥见屋内的柱子后面有什么飞快地晃过。为了看清楚，她才一边走近沈相，一边嘴里胡乱地替沈太后质问沈相，以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大约沈太后当年在娘家当千金小姐时，虽然私底下有那么些刁蛮任性，但在自己父亲面前还是中规中矩，像个温柔的大家闺秀模样。因此她的靠近并未令沈相升起什么戒备，只是在听到范韵的质问时，眉头皱得愈紧似要斥责她，但随即在范韵泪水盈盈地问到最后一句时，重又闭上了嘴。

许是沈太后的眼泪终究激起了沈相一些作为父亲的良心，他低低叹息一声：“琳琅，为父知晓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此次陛下在春祭途中遇刺，登基未久便中道崩殂，必会令天下为之震惊，恐怕随后便是谣言四起，朝野动荡的局面。若身为我女儿的沈太后此番也一同薨了，天下人便是将所有可能都怀疑一遍，也不至于疑心到为父身上……”他说到这里，似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及时收住了话语，只总结道，“琳琅，你这般乖巧懂事，定能体谅为父的难处。”

话依旧说得这般体面又委婉含蓄，但谁家女儿乖巧懂事体贴人，是为了平白送死？

到这里，范韵哪还能不明白，他这是要将自己彻底从此事中摘出来，好在能顺理成章铲除异己，而后扶持新君，继续把持朝政。

而天下人会因沈太后薨逝，而不疑心到他身上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虎毒不食子啊！没人会相信沈相为了洗头自身嫌疑，不惜牺牲亲女。

这等狠辣冷硬的心肠，也着实世间难寻。

但一个能扮演忠诚耿直的臣子数十年，从不曾被怀疑过的人，又怎会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如此想来，精明的李承寰会失手落在沈相手里，倒也不冤，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范韵在听到沈相的话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似要止住自己的哭泣，但面上却露出了难以置信与悲伤凄楚。这是一个女儿在听到父亲铁石心肠要牺牲自己的打算后，心灵深受打击，绝望而无处可诉的模样。

只是她被手挡住的眼睛，却悄悄从指缝间打量着那柱子后的人影。

还没等她看清楚，沈相却已无心理会她的心情，扬声吩咐道：“将我们准备好的‘刺客’请来吧。”外间立时有声音应诺。

范韵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了，就像莲影出任务总要设法制造些意外事故，来一出逼真的死遁，以迷惑任务对象身边的人，令其以为任务对象已不幸离世一样。皇帝遇刺，自然也要准备好刺客演一场戏，到时候展现在他人面前的场面才更真实。

沈相果然不愧老谋深算之人，连刺客都事先准备好了。只不知会是谁这么勇敢，明知扮演刺客刺杀皇帝，最后必定被安排一个惨死的结局，还要来配合沈相？

范韵想到此，心头忽地升起些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这个预感被证实了——从外间被用力推进来一个人，大约推进来的力道太大，这人没能站稳，滚地葫芦般滚了几滚，停在了范韵脚前三尺处，痛哼了一声。

这痛哼声熟悉到让范韵想打人，仔细一看，可不正是那个姓赵名旭含的傻子？自打沈相的人控制了局面后，范韵便没再听到他声音，还以为这傻子已经被送去重新转世投胎了，想不到竟会在此时被推进屋内。

想也知道，刺客的扮演者必然是他无疑了。

范韵放下捂在眼睛处的手，慢慢向上改捂住额头，她忽然又觉得有点头痛了。

沈相视线扫向趴在地上的赵旭含。

那奔波一夜衣衫早已破烂，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满身泥土的赵旭含，此时模样说不出的狼狈，偏他那双眼睛仍如一泓寒潭，引人想多看一眼。在这双眼睛的衬托下，便是那略带刻意的痛哼声，都显得没那么讨人厌。

沈相只粗略扫过赵旭含，便不由皱眉，移开视线向范韵道：“我不知你几时与这赵阁老幼子有了什么关系，幸而从前未来得及败坏我沈家的清誉，而今夜之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我便权当不曾察觉此等伤风败徐之事。”

显然方才赵旭含在外头一个劲儿喊“太后”，令沈相有了不好的联想，不过他现在想什么都不重要，反正都是打定主意要他们去死了。

果然沈相继续道：“这赵阁老家的幼子虽然莽撞无谋，但不失赤子之心，既然一心想刺杀陛下为家人报仇，我便成全了他。”

旁边那纵是李承寰昏睡着，仍一直钳制着他的假侍卫接到沈相示意，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准确地丢到了赵旭含的面前。

“赵家小儿，老夫给你个报仇的机会。”沈相指向地上的匕首，“这把匕首吹毛断发，你提起来扎进对面那人的心口，你的家人就能瞑目于九泉了。”

趴在地上的赵旭含痛恨声猛地止住，似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一时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嘿！那小子，全家的仇人在此束手待毙，兵器也在此任你使用，怎地却发起呆来？”假侍卫在旁出声道，“难不成赵阁老家精心养大的儿子，竟是个孬种？”

这等侮辱话语一落，赵旭含便如同被扎了一刀般猛地跳起，怒瞪向假侍卫。

但随即他一咬牙，从地上捡起匕首，径直走向李承寰。

范韵能望见他白嫩的额角正爆着青筋，一双清澄的眼中渐渐有血丝蔓延上来。

“你这个昏君！”他双目赤红大喝一声，将手中刀高高举起。

屋内所有人都以为他接下来的动作，必然是一刀将昏睡中的李承寰捅个透心凉，却没想到他手中刀锋一转，划过一刀闪亮银线，竟直奔钳制着李承寰的假侍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