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只延续了大半天,戎人被汉军杀退之后,清扫完战场,太阳也刚刚偏西。
“少爷,有七名兄弟走了,还有五名重伤,九名轻伤”,四斤跑过来给颜子卿汇报的时候,一脸痛苦。走的七名兄弟都来自云州颜家,打小都认识,一起上山抓鸟、下河捞鱼的发小,一战去掉七个,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就是重伤的五个,也是奄奄一息,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走,送伤兵营!——”颜子卿二话不说,带着没有受伤还能动弹的颜家子弟,抬着伤员朝伤兵营走去,不亲眼看看颜家子弟的救治情况,颜子卿不放心。
“奥哟!——”,“啊!”“嗯呀!——”“救命”,各中嘈杂声,响彻伤病营,颜子卿一走进去就皱起了眉头。
密密麻麻的伤兵死鱼烂虾一般被丢弃在一边,千多伤病员哀嚎着躺在地上,面容或痛苦、或绝望、或呆滞。整个营地是临时搭建,散逸出来的味道却恶臭不堪,地上遍步污血、烂肉,甚至还能看到粪便,侧目望去,和乱葬岗一般。一问几个来往军医,这么混乱如何医治?军医看颜子卿一眼,随口说道:过几天就没多少人了。说完掉头而去。
几名颜家伤病心有戚戚,对颜子卿恳求:“少爷,能不能别把俺们丢在此处,把俺们留在营内便行,俺们自己能照顾自己,不用少爷派人照顾”,听到这话,颜子卿只感觉心酸。
“刘弃,颜石头!——”伤兵营除了伤病,还有无数自动过来帮忙的士卒,大多是伤兵亲友、胞泽,不用半晌,颜子卿就组织起了两百多号人,分成几组由刘弃等人统领,开始对伤兵营进行整理。
清理营房、换洗被单、生火烧水、准备绷带,各自分工忙活开去。伤兵营统领不在此地,十几名医护,五名正式医官没有级别,乐的看颜子卿折腾没有反对,有的反倒帮着颜子卿,开始整理大营。不出一炷香,极重伤、重伤、普通伤、轻伤被分成几组,整个大营秩序焕然一新。
无关人等全被赶出伤兵营,所有照顾伤员士卒颜子卿命令清洗干净衣服、双手才能接触士卒;所有绷带器具全部用开水煮沸,晾干之后再行使用;消毒用的高度烈酒,听医护说营内没有,只有军需官手上有点,是为庆功所用,颜子卿派人去禀告主帅,看能否借用点;各类伤药、金疮药,全部准备齐全。
轻伤者和普通伤,颜子卿吩咐几名医护带着五十余名看护。闻闻伤营的金疮药,里面夹了一点草药味道,为什么一股生石灰气息?“此乃何物?”颜子卿问医官。“金疮药啊!”医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云州颜氏嫡公子,仿佛在说:长的挺好,可惜是个草包。
“金疮药!”颜子卿这次长见识了。难道这个世界,生石灰是可以治病,拥有不可思议功能的疗伤神品?也许吧,可颜子卿不敢去赌。命令医护单独准备些止血、愈肌的草药即可,至于生石灰,还是留着当石膏用。其实颜子卿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生石灰当做金疮药,也是用了好几百年的。
重伤者,很简单,手残切手,脚残切腿,切完之后用烧红的烙铁往上一烙,一阵人肉香气飘过之后,完活。颜子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想不发生大出血、手术后感染,用铁块去烙反倒是性价比最高的办法。
至于极重伤,主要是缺血。真正很重的伤,基本上从战场上抬下就已经死了,现如今还能躺在地上呻吟的这一百多号人,基本是失血不算太厉害,能勉强熬一阵子的。根据医护的经验,他们走的时间就是今晚,现在最该做的事,是留遗言。
失血?输血?颜子卿看着面露绝望的一百多号人,手心、额头都是汗。“对了,快去找铁荆棘的枝条去,越多越好”颜子卿想起凉州野外的一种树,心中燃起希望。
铁荆棘严格说只是一种灌木,枝条上有倒刺,一般两三米长,稍稍旋转内部的筋条就能整根抽出,只留下坚韧的外皮,最绝的是其尖头位置是一根空心硬刺,稍微一磨就是一根现成的输液管。这还是最近几天行军,朱二郎无聊之时,制作口哨偶然发现的。
抽出內芯,用开水煮沸消毒,两根粗细相当的铁荆棘条一凑,两头尖刺一磨,一根简易输液管就制造出来。可血液怎么办?
“戎人的俘虏关押在哪?需要用他们的血救命!——”颜子卿一脸严肃,对跑过来的医护营校尉问道。
“戎狗?”医护营校尉在得到医护营发生的变故后,急三火四从统计战利品的地方赶来。他掌管伤病营的同时还兼任军需官、俘虏营的主官,可见伤兵营多不受重视。
颜子卿他是认识的,前段时间步骑两营在白玉楼教训禁军的轶事,几天就传遍整个大营。就算没有那事,颜家嫡子身份,也不是他一个营官校尉能惹得起的,所有由着颜子卿“胡来!”
“戎狗的血能救命?”校尉的嘴张的比鸡蛋还大,一脸的“我读书少,你别哄我”表情,眼睛里什么意思都有,就是没有相信二字。
“移天换命术!”颜子卿今天上阵杀了半天,又在伤兵营忙活半晌,实在没心情给一个蠢物再解释许多,只能用《尚书》中,上古文献第三十三卷出现的一个古人臆想中的名词来糊弄校尉。
“移天换命术!!!——”校尉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十几个八度,吓得周围士卒都是一激灵。移天换命术这么高端大气的名词,他哪里知晓,只不过光从这五个字的字面意思中,就能感觉出一种大气磅礴和蕴含的一线生机。
“没,没,没没没有问题——要多少,有多少!”俘虏营也归校尉管。不用多一会,一百多名戎人被带到伤兵营。在颜子卿命令下,全都绑缚起来,洗干净手脚,蒙上眼睛,等待抽血。
随意输血那是绝对不行的,以前学过的急救知识里,就有紧急情况下给战友输血的办法。取汉戎士卒相互配对,验证血型。在现代需要用两块玻璃片和试纸,但现在……颜子卿叫四斤拿出了自己吃饭盛菜用的白玉盘,整个盘子通体雪白晶莹,鲜血滴上去对比明显,两滴血一滴,再借着太阳光一照,起不起凝结反应,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动作在周围士卒看来,神圣无比,颇有上古大巫移天改命的手法。个别虔诚的士卒已经跪在地上,祷告上天,希望颜子卿的换命术能释放成功,救回自己胞泽、兄弟。更有甚者仿佛见到佛光普照,拯救世人,留下了激动的眼泪。颜子卿有点心疼,这个白玉盘子他非常喜欢,可惜以后是不能再用了。
其实,就算随便两人进行输血,理论上也有一半左右的几率不会冲突,要是受血方是万能受血者ab型,或者输血方是万能输血者o型血,在不巨量输血的情况下,是基本能成功的,颜子卿凭借在特战部队学到的经验,验证过后至少能有九成成功率。
绑缚得和一个粽子一般的戎人,被抬到三米高的地方。在万众瞩目下,颜子卿用铁荆棘条的一端扎进俘虏静脉,待排光空气之后,调试俘虏高度以掌握输血速度,随后扎进汉军身体。输血必须要慢,一旦快了就很可能出人命,而且一次性不能输入太多,超过一千毫升也是不行的。
知道自己命运的戎人拼命挣扎,嘴里嗷嗷嚎叫,可惜没用,绑缚如此严密之下,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但流出的屎尿还是把颜子卿恶心到了。
两根铁荆棘条在几百双眼睛注视下,链接着两个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汉人的呼吸越来越悠长,面门和嘴唇血色越来越明显,隐约间甚至张开了眼睛;戎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挣扎动作越来越小,渐渐不再动弹。医护摸了摸汉卒脉搏,嘴越来越大,眼睛越来越亮。几百双眼睛面带喜色,看向颜子卿的眼神除了敬畏,再无其他。
“谢谢颜公子,谢谢颜公子!——”几名伤者的胞泽亦或是兄弟跪在一边,不停磕头,这个时候,就算叫他们上刀山下火海,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还有无数人带着祈求的眼光,看着颜子卿和自己躺在周围的兄弟,生怕颜子卿说移天换命术有次数限制的,抹杀掉自己最后的希望。
“放心,都能施展,只不过能不能活要看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颜子卿知道众人所想,但也绝不敢打包票,要知道人在有了希望之后再次绝望,是会疯掉的。给他们希望,但做最坏打算,这才是智者所为。
从这一刻起,医护校尉成了颜子卿的跟班,除了酒和醋无法给颜子卿提供,其他所有物资有求必应。醋能消毒,可惜是战略物资,军中只有少许;酒更是禁忌,除了伍祐,谁动一坛都是杀头之罪。
输血问题解决,太阳也即将落山。上百人躺在一起输血,场面何其壮观。颜子卿叫人掌上油灯,一旦受血者有发热、呼吸急促等问题,马上停止输血,换一个戎人再继续,尽最大可能保证不起反应。期间有二十几名戎人死去后被抬出营帐,不是血被抽干,是被吓死。满营上千号人,看到抬出的戎人尸体,没有半点不忍,只有对颜子卿的敬仰和对胞泽生存的期望,戎狗的命,在众人看来不值一提。
戎人又找出一百余人,还有一百余汉卒重伤者,当晚必须手术。趁着太阳没落山前,颜子卿提前给他们配备好“血库”。每个即将做手术的汉卒身边都绑缚着一名戎人,一个充满希望,一个脸如死灰;留下来帮忙的士卒,饶有兴趣的看着戎人的绝望表情,谈论着颜子卿神奇的“移天换命术”。整个伤兵营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是喜气洋洋。
一百余要做手术的伤兵,颜子卿一个人是无论如何忙不过来的。十几名有外科经验的医护营老兵被颜子卿叫到身边。如何清洗消毒,如何破开伤口,如何清理內腑,如何切除烂肉,如何缝合伤口,如何止血上药、如何包扎伤口……,一道道流程下来,颜子卿面无表情替众人演示外科手术注意事项,众医护每人捧着一个小盆,边吐边看,直到颜子卿一个手术做完,众人都没眨眼。
“移天换命术”,这种传说中的通天手段。凡人能接触一二已是邀天之幸,能得颜家嫡子传授此术,医护众人,谁敢怠慢。颜子卿也很无奈,什么羊肠线、止血钳什么是统统没有的。不管是肝裂肠断还是手残脚断,全都是用消过毒的棉线缝合,至于侥幸活下来后,内脏缝合线的拆除问题,那还得等活下来再说。
内脏重伤之类的伤病,颜子卿是绝对没办法的,只能了尽人事,看天赌命,但在众医护看来,已经是神奇得不能再神奇的逆天手段。颜子卿预计,自己做完手术能活下来的人,未必能有一半;还有术后的感染问题,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几次手术之后,众医护相继分头开始手术。一些难度不大的由医护们动手,病情复杂的抬到颜子卿身边。一晚上下来,一百余人陆续手术完,当即死去的有二十余人,还有八十余人,能不能活,只能看天。这八十余人手术后抬到整齐的床铺上,身边是被绑缚的戎人,一根管子紧紧相连。若换做以前,这批重伤者早就留好遗嘱,仰面等死;这一次却没一个大声嚎叫,垂死挣扎,因为他们眼中有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在支撑,这种意志,有时候真能教人活命。
……
太阳再次升起,最后一个重伤兵卒手术完。颜子卿走出营帐,吐出一口浊气,突然感到双眼一黑,在上百人众目睽睽之下,在兵卒们的惊呼声中,仰天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