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相送!?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好一个天涯若比邻,颜子卿,还是你懂我!”蜀州李家,天下七望之一,甚至可说是七望之首。盘龙蜀绣、冲天儒冠、剑眉入鬓的美男子,笑的如此张狂“颜子卿我为你弃考三年,这十八相送是写给我的吧!”十八正好是“李”字。若颜子卿在身侧,听到如此自恋的话,不知作何想!
但此子有自恋的本钱:这名男子姓李名少愚,乃是蜀州李家这一代最具才华、风姿卓绝的嫡长子。十二岁通背三问九经十二圣典,出口成章,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名震蜀州。
两百年前,大汉成祖、一代帝君李少白,承天地气运而生,吸取蜀州万年竣秀山川龙气,以燕王之身继承大统,立下盖世功业。自成祖之后,李家一分为二,皇族居于神京,一改李家辈分,不再以“泰世少荣贵嘉尚乐雍熙”排辈,原有字辈由蜀州李家继承。
两百年、十代过后,正好又是“少”字辈。李少愚自懂事起便以“成祖再世”自诩,立誓“盖亚当代”。幸亏其生在李家,若是出自七望其他家族,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
“听说你阵斩左贤王,本公子好生羡慕,只恨生在李家,此生无望军旅!”李少愚出生高贵,但也有诸多限制,不掌兵权便是蜀州李家限制之一。“你军功封侯,本公子弃考会试,就为等你,终于要来了!”
“十八相送!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梦州武家,当代“公子”武明月。“还有三月,要开始了!颜子卿、李少愚、宋师承、孔安国、谢琰,还有陆家、萧家、诸葛家、裴家、柳家、杜家、王家……哼!”
自绝代女帝之后,三百年来,武家传承十五代,这世按照家谱“文廷云生西方明见思雅致采尚良裕”排辈,正好也是“明”字辈。这一代武家嫡脉“长公子”武明月,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兵书战阵无所不能,自十岁起,压得梦州年轻一代喘不过气来,也终于到了可以科举的年纪!
“云州、梦州,云梦大陆,哼!我定要让这天,再次翻过来!把天下男人踩在脚下!”武明月的冷哼,娇柔冷俊,彻底暴露其女儿身。又是一个以先祖荣耀为己任的“公子”,心比天高之辈。
武家,自武明空始,历代家主由女子担任。因李家夺武家天下,心生愧疚,所以自太祖起,破例允许武家未“娶亲”的嫡脉“公子”科举。太祖一拍脑门不要紧,可苦了天下士子:若是武家女子读书很废也就算了,可偏偏历代武家“公子”都学问通天,文武全才,于是悲剧产生……
幸亏武家“公子”纳再多的“妾”也只能一个一个的生,儿女不盛;幸亏武家只培养女子,不培养男子;幸亏武家女子人丁稀薄;幸亏只有嫡脉才能科举;幸亏每二十年才能折磨天下一次……即便这样,天下士子依然谈“武”色变:科举的时候,被女子骑在头上,谁试过谁才知道是何种滋味!
天下,又迎来了二十年一次的阵痛。而且这一次,特别的痛……
十八相送,三天传遍云州,半月传遍天下!甚至远在晋阳的伍祐、神京的李文通都第一时间得知。如此替颜子卿“扬名”的行为, 自然是人在旅途的宋师承手笔。宋师承如此匆忙离开,除回家备考,自然还有其他原因,可惜颜子卿不知道。
此刻的颜子卿正在去云中城,睢阳书院的路上。
安置灾民、安排春耕、水匪来袭,基本告一段落。记录名册、签订契约、统合资源、配置人手、收拾手尾……,颜子卿从没感觉自己手上人手如此紧张过。若不是自家几名堂弟倾力相助,若不是还有母亲手上那些管事勉力维持,颜子卿感觉恐怕会崩盘。
就算过阵子冉八他们回来,也不会有太大好转。冉八等人,砍人没问题,若说处理起内事,还不如颜福几名古稀老人。颜子涵等人也不能一直帮忙,三人立志科举,那自然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处理杂事;颜子云,不是能沉下心做琐事的人。
解决办法颜子卿不是没想到:睢阳书院。睢阳书院有学子近三千余人,俱是秀才功名。年幼者十余岁,年长者四十余岁,里面不乏有屡次不举、心灰意冷者;不用多,十余人就能解决大问题。而且,颜子卿还有其他事需仰仗睢阳书院。
眼看年关将至,科举日益临近,再有三个多月就是县试。其他科目暂且好说,时文一项是颜子卿硬伤,往高了说是中等水平,但在方鸣石的话语间,颜子卿能听出来:离进士水准,还差得远。颜子卿别无他法,只能依靠前世绝学“应试教育”,以“背诵名篇”的方式来应付考试,谁让“自己”记性好?这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时文选集哪里最齐,自然是睢阳书院。
前次因车麻子来袭,睢阳书院的邀请,未能赴约,颜子卿略有歉意。此番正好亲自去一趟:解释前嫌、招揽人手、借阅时文。
从杭州府到云中城,骑马需要两天,早上出发,晚上天黑时正好达到一处小镇。小镇大型客栈只有一座,客房还有不少,可上房已经没了!
“没上房了?”四斤二话不说,“啪”一声丢出一块二十两银子。一行十几人,其他人都好说,颜子卿是绝对不会“凑活”的。跟随自己公子多年,四斤知道颜子卿脾气:什么都能凑活,就是吃和住不可以——并非要多精良、上档次,是要干净、整洁!
小镇客栈,别说普通间,就是上房也需好生打理才能符合颜子卿心意。“洁癖强迫症”的人,根本惹不起。想到普通客房的蟑螂横飞、老鼠乱窜景象,再想想颜子卿的脸,四斤打了个寒颤。
“客官,真的没有了,不是钱的问题!”客栈掌柜也很无奈,谁知道今天这么巧,几个上房全部住满。眼前的银子很想赚、坐在旁边吃饭的惹不起(狼嚎等人),该怎么办?
“至少一间上房!没得商量!”眼见事情要谈崩,四斤也开始耍横。云州地面,自家有耍横的本钱,“啪!”又丢出一锭银子,有钱就是任性。
“这,这!”眼看掌柜就要让出自己房间的当头,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掌柜,我的上房给那位公子吧!”话音来处,几米外一个小桌子,油灯下,一名头罩轻纱女子和两名丫头坐在那里。
事情完美解决!
第二天清晨,颜子卿一行收拾好行囊、马车,打算再次出发。因为要夜宿客栈,所以还带了一辆马车:里面装的是颜子卿被褥、洗漱用品!
出得门来,众人只等颜子卿一声令下便可起行,却看见一主二仆三名女子站在客栈门口,焦急远望。仔细看去,可不就是昨晚让出房间女子和两名丫鬟。
“四斤,去问问怎么回事!”
……
“公子,他们要赶往云中城,约定的马车没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昨夜人家帮忙,今日却遇到麻烦。欠人情不还这种事,颜子卿两辈子都没做过。
“请她们来坐马车吧”颜子卿这次也乘坐马车,金翠玉露“抵押”之后,颜子卿对普通马匹再兴不起兴趣,坐在车上还能看看书。“告诉他们,我们是云州颜氏!”颜子卿补充一句。狼嚎等人模样太吓人,莫让人认作是劫匪才好,云州颜氏,名声还是很不错的。
果然,听说是云州颜氏马车,女子主仆三人放下顾虑,提上包裹,走上颜子卿马车。
三人上得马车来。为表尊敬,蒙面女子摘下面巾,朝颜子卿颔首行礼。颜子卿点首示意,抬眼望去,伫坐当场:摘取面巾后女子,一身白衣、身材娇小、五官柔和、气质温润,最难忘的是那一双眼睛:灵动非凡,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焕发着勃勃生机。
颜子卿意外,上车三女更是吃惊。头晚天黑没看清楚,上车之后看到颜子卿面孔,城府最小的一个大头、大脸、有雀斑的丫头不由得惊叫出来:好漂亮!
“巧儿,不要无理!”白衣女子自报家门,“奴家苏小小,见过颜公子!”被呵斥的巧儿伸了伸舌头,知道自己言语有失。
“我叫颜佑之!苏小小?好似听说过!”颜子卿接话。
“公子不是在杭州长居的吧,是颜家旁系?”另一个丫鬟文静,不爱说话,又是巧儿张嘴。
“从何看出的?”颜子卿笑笑,看着巧儿,没盯着苏小小看,没半点世家架子,让苏小小三人感觉很放心。
“第一,颜家直系上辈是绍字辈、这辈都是子字辈,佑字辈一听就是旁支;其二,我家小姐大名您都没听说过,肯定不在杭州常住!”巧儿活泼天真,颜子卿很欣赏这样的性格。
“巧儿!”苏小小怕颜子卿生气。巧儿说话没有顾忌,容易得罪人;苏小小见识过各色人等,颜子卿车外十几名彪悍的仆从,一看就不好惹,惹怒了他会有麻烦。但眼下,对方笑眯眯的,幸亏心胸开阔。
“苏姑娘还是名人了?”颜子卿实在想不起杭州有什么苏家大户。
“我家姑娘是飘香楼花怜苏小小!”巧儿这么一说,颜子卿顿时想了起来,上次自己弟弟“请客”,可不就提到了苏小小大名。
这个时代的花楼,并不像普通人想的那样是卖笑场地、肮脏不堪。若是暗女昌,自然和前世的东莞洗浴场一般,污秽不已;但若是官女昌和花楼、花船、花坊,则多有民间女子靠唱歌、弹曲为生。苏小小他们严格谁来算是女伶,只卖艺,不卖身。身份和后世的演艺明星,歌舞达人没什么区别。这也是巧儿敢大声说出来的原因。只不过,在世家大族看来,身份都很下贱,让人看不起。
但颜子卿没有任何看不起。只有感受过吴语小调的软绵悠长、越剧歌剧的清脆婉转的人才知道,能在这一行成为“花魁”的人物,绝对需要很高的艺术修养和天赋,需要从幼年便接受艰苦培养,长达十几年的练声、练曲、练器,每个人都需要付出常人百倍的艰辛。这个时代的花魁们,每一个的成就都绝不亚于后世的梅x芳、谭x英等大师,都值得尊敬。
“额,苏大家在此,有礼了!”颜子卿想起苏小小大名,肃然起敬。花怜苏小小从小熟读诗书,能吟诗作画,其不少诗词都流传于杭州坊间:
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这样的女子,值得颜子卿另眼相看!
“颜公子有礼了!”苏小小话虽不多,但很聪慧。从颜子卿的表情和语言中,她感受到了别样的感觉。以往无数才子士绅,官员公子,或礼敬有加、或垂涎贪婪、或刻意疏远、或别有用心,不管什么人,从他们的双眼中,苏小小从没看到过颜子卿这样的眼神:尊重和平等!
“多谢颜公子!”苏小小的多谢,巧儿甚至颜子卿都认为是搭车谢礼,但只有苏小小知道,这是对自己身份认同的感谢。
“颜公子此去哪里?”巧儿的嘴是停不住的。
“睢阳书院!”
“啊!——我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