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哦哦哦哦
“颜佑之!是你:颜——子——卿!”白呈秀话音一落,周围“咦——”声之后,顿时鸦雀无声。
颜佑之!这是睢阳书院学子最近天天提起的话题。颜子卿那首《送白山长书》:
读书报国两未成,只知关关学鸟鸣。风蓬尽飘悲气歌,道貌岸然薄幸名。
十有八九纸谈兵,百无一用是书生。谈诗作赋愁成谶,夸夸其谈自作声。
最近已经传遍了书院每个角落。外人也许不知,但徂徕书院、天下九宗之首的问川先生一句的“当世孺子第一人”早就在天下九个书院内,把颜子卿推到了风口浪尖。自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话即便不是颜子卿所说,但也坐实了其“江湖地位”。何谓孺子?既指小孩,而科举之中,进士之下,皆是孺子。
再说,这里是云州,即便最近三年颜子卿不在这里,但这里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
“啊!”这次不光白呈秀等人吃惊,苏小小姐弟也很意外。苏小小一对秀目绽放出异样光彩;苏宗蟾更不相信,“很好相处”的颜大哥就是最近疯传的“血衣侯爷、颜家谪仙”;巧儿更是扶住柳儿,站都站不稳。
士子们更是“轰”一声退开好几米。人的名、树的影,颜家、白家这样世家豪族的博弈,绝不是自己这种“小胳膊小腿小人物”能掺和的。立时,颜子卿、白呈秀周围空出一大片,众人的身份由同仇敌忾变成了围观——能中秀才的人,没有一个傻子。
“韩世仁,去禀告山长,就说颜侯来访!”白呈秀刹那就恢复过来,只见一名韩姓学子朝后山跑去。
右手一摆,一个邀请指向一处静室,邀请颜子卿进去稍侯片刻。世家之间,再怎么斗,至少表面功夫要好看,如同泼妇骂街一般,那丢的只是双方的脸,白呈秀深谙此道,自然不会让普通学子看笑话。
颜子卿毫不在意,带着四斤、狼嚎径直走了进去。苏宗蟾和苏小小沉吟一会,一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这次白呈秀没拦,看都没看一眼。
一炷香之后,走进一名青衣男子,朝颜子卿双手一捧,短揖一个,“颜侯,山长命打开崇圣殿,请颜侯入内坐谈,请——”
“请——”
颜子卿衣袂飘飘,走在进殿的水磨白玉石上面,如走在云端,胜似闲庭信步。在颜子卿看来,和游览名胜古迹差不多,心中实在提不起对千年书院、儒家圣地的崇拜。
崇圣殿只是一座三进大殿,没有附属建筑。前两个大厅里,供奉着云梦大陆顶尖大儒牌位,和几名“圣人”雕塑。颜子卿走过时,也躬身肃立,长揖之后再行离开。对先贤的敬仰,这是每一个后人都不该疏忽的。
这在普通学子眼里,是从容、是崇敬先圣;在苏家姐弟眼中,是气度井然;但在白呈秀眼里,是做作: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颜侯可知,老夫为何邀请颜侯至此?”一片礼节之后,白宗虞行止有度,一副宗师气魄端坐主位,颜子卿雍容自如,坐在客位,下手是苏小小、四斤等人;对面是三十余名士子,长者三十余岁、幼者十七八岁,个个头戴儒冠,目光烁烁看着这边。苏宗蟾站在身后,对面士子中不乏上课的讲师,他哪敢大咧咧坐在下面。
“不知!”颜子卿懒得去猜,这种打机锋的事,颜子卿最是讨厌,不用问总会知道答案。
“只因颜侯善举!”白宗虞解释“颜侯在云南行省活二十万交州灾民,功德无量,老夫特意在此招待颜侯,以示感激之情,也希望我书院学子能如颜侯一般,心存善意,以苍生为念!”
“哦!”颜子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对面三十余学子面面相觑:哦,就结束了?难道不该客套两句?难道不该谦虚两句?
“此事我还需向颜侯解释一番!”白宗虞接过话头,“我白家和韩家在此次救灾中,也是出力不少。世人都说我韩白两家趁火打劫,他们哪里知道,我白家光为筹集那六十万亩良田,贴上纹银近两百万两;灾民迁徙、安置、建房、播种期间也是出力良多的”。此话一出,学子中有人不停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白宗虞真没撒谎,他说的基本属实。白家和韩家为颜子卿的事,费尽心机,劳心劳力,甚至连“利钱”都没要,如此呕心沥血还被云州平民“误会”,怎是一个惨字解释得清。
“哦!”颜子卿表示很理解,只是回答稍稍简单些。至于说白宗虞嘴里的“良田”、出力什么的,呈口舌之争,根本没有意义。
白宗虞眼皮抽抽,继续说道:“韩白两家子弟出钱、出人、出力,却因和颜侯的一纸契约,被世人误会;我已问过二弟,此事他绝无恶意,只是家中存粮无多,且颜侯已经着手此事,不好越俎代庖,贸然插手怕颜侯误会,方才行此下策,还望颜侯谅解!”白宗虞姿态摆的如此之低,众人几乎都相信了,看着颜子卿,看颜家和白韩两家该如何“化解”此事!
“哦!”大堂显得很空旷。
这回,白宗虞终于没法再说下去了。自己身为天下九宗之一,执天下儒林之牛耳,以崇圣殿这样的“规格”招待,就换来三声“哦”。白宗虞怕再说下去换来第四声,只能闭上眼,稍稍平和心绪。
“颜侯,你‘哦’来‘哦’去,到底何意?” 白宗虞总有贴心学生,座下三十多人里,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太恶毒,座下众人全都听懂,甚至包括苏小小几人。刚才问话学生后悔得想死,原本打算拍拍山长马屁,不想得到这么一结果,早知还不如不问。颜子卿话里意思很直白:一切皆为利益,咱当女表子就别立牌坊好吗?
“那颜侯拯救交州百姓,不知又是为何利?”三十多人,总有心思灵活者。
“哦!”
“颜侯,这声‘哦’又是合意?”
“无他,钱多而已!”颜子卿此话一出,对面不知是何表情,苏小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想到不合适,赶紧闭嘴。
刚才,不管颜子卿说出什么理由,都会有人反驳:或沽名钓誉?或邀买人心?或图谋不轨?或别有用心?但一句“钱多而已”把三十多人想说的话全憋了回去,人人涨的脸红,愣是嘣不出一个屁来。
“哼!笑话,坐骑都抵押出去了,还钱多!”这次是白呈秀开口。眼看三十多人大眼瞪小眼,只能自己赤膊上阵。
“怎么出去的,明年怎么回来,白养一年而已!”一个“白养一年”,白呈秀也无话可说,再扯下去岂不又回到颜子卿刚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眼看话被说死,总有心思灵巧者转换话题。
“颜侯此来又是为何?”这个问题打破尴尬,众人再次看过来。上次诗会,颜子卿放了众人“鸽子”,这次主动“打上门来”,想来必有所恃。
“找几本时文解析看看!”这句其实才是颜子卿今天最想说的,也是此行最主要目的,谁都知道,睢阳书院时文天下最全。
“噗嗤!”这次笑的不光是苏小小,还有对面中好些人。他们的态度和心态代表了所有人。
借时文解析?天下七望颜家家主到睢阳书院一趟借时文解析。时文是什么?是科举十科中公认最最无用的一科。陶冶情操、体现风采不如诗词赋;明晰历史、理解先贤思想不如明经墨义;治国理政、牧民戊边不如军策、民策;哪怕为求得一口饭吃,也不如算学、衍学、诸子技。时文,除了写文章能让其变得花团锦簇,有声有律,实在没什么用处。如今,颜子卿要来借时文?
有人觉得颜子卿的话仿佛在嘲讽:你们除了时文好,没什么让我看得起!
当然,这样想的还是少数,大多数觉得与己无关,毕竟颜子卿又没站出来骂书院,借两本书而已。
“呵呵!颜侯,书院书籍只借阅给书院学子,从无外借惯例,除非颜侯加入我书院……”白呈秀总算找到条合口味的书院规定,“哦,忘了,颜侯童生都还不是,秀才科还得等一年,这一年嘛——”
说到一半,掉过头朝白宗虞一拱手:“山长,能否为颜侯破例一次,借几本时文与颜侯,颜侯怕要用其救急!”这话说得相当诚恳,众人都不信,唯有颜子卿信了。
“嗯,可!”白宗虞显得很大度。众人再次聚焦颜子卿,看他怎么办?
“哦!”这个回答让人无语。不过,过了少许,颜子卿嘴里终于多说出几个字来:“一本作价几何?”
……
“噗嗤!”这次苏小小是真忍不住了。明知道不能笑,可还是笑了出来。她一笑,带引着所有人全都捂住嘴,憋得很难受,除了白呈秀和白宗虞俩。
“白兄在说笑!颜侯也说笑了,哈哈!”有人出来打圆场,可气氛还是没缓和下来,依旧冷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颜子卿也知道借书、招人什么的事,肯定是泡汤。既然如此,那留下也就无太多意义了。
“没说笑!原本真打算找几本时文解析看!好了,睢阳书院已经见过,留下无益,我等告辞!”颜子卿没打算和书院结仇。睢阳书院学术圣地意义大过政治意义,和一群读书学子“死磕”,有何意义?学子又不是戎人、倭奴。
颜子卿起身,身旁苏小小、身后四斤等人相继起身。众人朝对面一躬身,表示礼节,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
“怎么,狎妓畅游我睢阳书院,完了一点交代也不留就走?”话音一落,颜子卿刚迈出的步子陡然止住。声音来自于白呈秀身边,一名浓眉大眼厚嘴唇男子,姓韩名世仁,正是先前去告知白宗虞的韩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