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对颜子卿来说是“种田”时间。
既然心中做出决定,那颜子卿就不会有半分犹豫。
被俘的两万多俘虏,审讯之后被分为四类:穷凶极恶者、积年水匪、手上沾过血、无辜被迫者。第一和最后者都是少数,绝大部分都是中间两种。
第三天,三百六十多名“有名有姓”的悍匪被带到一处空地,当着近三万名“土著”的面,集体枭首。他们中的每一名,拉到外面都是响彻云梦泽的“大盗”,在众多水匪中都是“遮奢”的带头大哥级人物。在房见鼎以往的抢劫中,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每人手下或三五十、或三五百水匪,汇聚到一处,方成为云梦泽最大水寇。房见鼎十几年中做的孽,大半都和这群人撇不开干系。若不是这次房见鼎带着众匪集体行动,光是要把它们聚拢到一起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知道水匪也是讲 “山头”的。房见鼎也只是云梦泽东部最大山头,并不是唯一水匪。东部水匪们拜他做老大,并不等于投靠于他,真正直属房见鼎的嫡系也就万人左右,其他大多分散各地。需要时聚拢抢一把,闲暇时分散,各有各的“生意”,可惜这次被一网打尽。
水匪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开善堂,房见鼎不可能没事白白养活三万人。这也是房见鼎明明守着这么个大岛,宁肯抛荒也不耕种的原因:一旦开始种地便有了牵挂,官军再来就跑不掉了,那时候水匪就不是水匪,而是待宰的羔羊。
车麻子、陈复之也是这般行事,只有云梦泽西部汪志伦似有不同。
三百多匪首集体枭首后,斩下的首级合着前次风云集斩获,全都挂上竹竿,插在县衙周围空地上:有的一根竹竿上挂了十几个,就像一棵棵长满果实的椰子。
接下来是积年水匪。怎么处置这群老匪,颜子卿很是犹豫:三千多老匪,全杀了有伤天和;放不能放;白白关起来又不甘心。这群老匪长则十余年、短则六七年,都是抢惯了手的积年水寇,若想让他们金盆洗手、从良为民那是绝无可能的。狼一旦吃过人肉,就再也停不下来,因为那种滋味是会上瘾的。
最终还是表舅沈先生帮忙解决了问题:挑了他们右手拇指和左脚拇指的经脉,一了百了。一旦拿不了刀,跑不快,就只能安心做个平民。
方法还不是这么简单。第三种,手上沾过血的水匪,也是不能用的,这群人还不少,接近七千。先用这七千人,两个“帮助”一名积年老匪“从良”。再从第四类水匪中挑人,帮助第三类水匪“从良”。最后把这二三四类水匪编到一组,两组一什。
这样,每一什都有2名老匪、4名沾血匪和4名胁迫匪,从胁迫匪中选出一人担任什长,负责日常管理。这一什人,老匪和沾血匪有仇、沾血匪和胁迫匪有恨。胁迫匪身体健全,实力最强,处于管理身份;其他六匪性格残暴却抱不成团,只能各自为战。
“还可以从家属在此的胁迫匪中招人成军,用他们来管理这所有人!”沈先生出完主意,就跑回审讯室继续忙活其“宝藏”去了。只留下众人一脸“怕怕”的看着其背影:原来这才是文人——心思真毒啊!颜子卿也对自己表舅又高看几分:可惜表舅没生对时代,若在乱世,肯定能干出番大事业。
于是乎,表舅一句话,雷泽岛上便多出了一万多残疾。伤口并不重,简单包扎,几天后就能下田干活。
雷泽岛上原有一万二的家属,但凡家属在岛上且没沾过血的普通水匪都被放回了家,这群水匪有六千多人。颜子卿从里面招了三千人,单独成军,再从步卒里抽调这次作战勇猛者担任军官,开始第二轮“新兵训练”。
招募新兵,颜子卿没花一分钱。不愿当兵的按人口每人十亩地,收成三七分成,颜家七分、佃户三分;愿意当兵的每家每人也能分十亩地,地是自己的。就这样,刚放回去不到一天的水匪们再次聚拢在颜子卿面前,选上的兴高采烈,没选上的垂头丧气。新训第三天便开始,等这批新兵合格,就能用来看守雷泽岛,空出原先的三千“工匠”们。
这一万二家属中,绝大多数是官府逼迫下破产的农户,上岛为匪也是迫不得已。但也有极少部分是被强掳到岛上的良民,这部分人暂时不能放回,只能尽可能好生安置。如今雷泽岛的消息封锁得很紧密,除了部分东部水匪感到不对劲,官府和普通渔民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
雷泽岛是水匪老巢,普通渔民和商队绝不可能在这片水域活动;水匪不惹官府,官府已经该烧高香,更不可能主动来招惹,唯一需要防备的暂时只有水匪。所以,颜商的船队彻夜巡逻在雷泽岛周边,发现任何可疑船只,都不放过,直接拿下带回。
然后是奖赏。当着所有水匪和水匪家属的面,颜子卿把这次缴获的所有黄金、白银,合计金一万三千两、银二十二万两全都撒了出去。战死和重伤的八十余人发三倍,其他各什按军功计。军官多些,士兵平均下来每人也得到近五十两银子。
所有“工匠”全是贫民出生,这辈子哪里见过如此多钱。很多人生平都没见过银子,一下子接过一大坨白花花的银两,根本不知如何处理,只能找个小布包仔细包好,争取下次回去送回家里。颜家找“工匠”,也是发了十两安家费的,每月还有月例银子,但这么大数额发钱,是头一笔。
很多“工匠”心里都留下了这样一个感觉:还是砍人有钱途!
接下来自然是颜子卿嘴里的劳动改造,简称“劳改”。
剩下一万七千多“劳改”水匪,由什长、伍长们带队,三千“工匠”看守下,开始“义务劳动”。义务劳动的范围是县衙周围原先耕种过的半熟地,面积三十万亩。
这三十万亩已经有了主人。颜子卿从北地带回了三百残疾和八百多骑兵,三百残疾士卒颜子卿已经安置到云南行省各地,拥有自己土地并陆续成家立业,部分担任里长、村正;八百骑卒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一直打仗的。颜子卿虽然渴望他们将来继续追随自己驰聘沙场,但还是尊重了他们决定。
有三百多年纪较大骑卒希望脱下铠甲,过安稳生活,这次颜子卿给了他们机会。每人一千亩沃土,都是旱涝保收的顶级水田,合计三十万亩划给这三百人。三百人以后就留在雷泽岛,即可负责看守“劳改犯”劳动改造,也能过上安稳生活。
水匪掳来的人中,大多为女人,总共有一千多。若想保留雷泽岛,她们就不能放出去,可她们却没劳动能力。原本按照沈维进和众将意思,直接强行许配给这三百士卒便是。沈维进原话:颜侯欲立牌坊乎?
什么意思?是说颜子卿:你既想当表子,还想立牌坊?
可最后,颜子卿还是没做这样的决定。只允许退役骑卒们经常去女子们居住的地方,去“谈谈心”、帮帮忙,不准强迫。忙帮到这个程度,相信不出半年,骑卒们应该能解决个人问题。
还有从县衙到西部山区的平原,约莫也有五十多万亩,颜子卿手一挥也全都划了出去。颜子卿购买下田安置灾民,挪用的都是骑卒们的血汗钱,虽然胞泽们没有一个不满,但颜子卿过意不去。剩下五百人也是每人千亩,只不过暂时没人打理,抛荒在那,留待以后有人再说。就这样,一夜间,八百骑卒全变成地主。虽然只有三百名地主手下有“佃户”,其他“地主”只有地,没有人,但至少有个念想不是!
于是乎,一万七千名“佃户”身上伤刚刚好点,便被“地主们”赶着来到地里。周边田地都曾耕种过,虽然抛荒多年,也只有野草,没有树木,处理起来相对容易。一块块田标树起来、一道道沟垄立起来,所有野草被清理一空,所有灌木被就地烧毁。
泥土翻新、深挖水渠、浸泡稻种、准备育苗……几天时间,县衙周边就变了大样。所有人都赶在五月前完成播种。因为只要在五月前播下种子,以云州的天气,是能在入冬前收获第一季的。
不过,水匪嘛,总是有不安分者。没沾过血的水匪好些,毕竟落草前都是农户出身,如今回归本行,而且颜家规定三年期限,有盼头倒也安分。老匪和沾过血的就没那么“甘之若饴”,毕竟以前从事的都是无本买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过惯了,再回到从前的苦日子,没人能受得了,于是……
大道两边再次增添了几百根木棍,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次骑卒们没按惯用办法——砍头来处置闹事者。有的引用明太祖朱元璋办法“剥皮填草”,随后挂在杆子上风干;有的用新办法“穿成串”,立在路边上,还有的……不管哪种办法,效果立竿见影。
所以,当颜绍恭颜绍敬,单大单二两对兄弟在雷泽岛码头下船后,见到了极其和谐的一幕:温和的阳光下,田野里一片繁忙!一群群勤劳朴实的“农夫”猫着腰,弓着背,熟练地插下那一株株代表希望的幼小的秧苗,洒下一粒粒生命种子。另一边,几头牛在“农夫”们的驱赶下,欢快地拉着犁、唱着歌,好象在欢迎春天的到来!当然,若是没有道路两边一杆杆木棍上挂着的“稻草人”,气氛会更加和谐。
颜绍恭根本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根据颜商所说,这些干活的“农夫”都是颜子卿俘虏的水匪,可他看到什么?一名“农夫”正在把不小心踩倒的稻苗小心翼翼的扶起来,仿佛扶的不是稻苗,而是自己的生命。
颜绍恭不是没见识的纨绔子弟。为官二十年,自然知道普通的佃户给地主打工的情况下,是如何干活的。那就是一场博弈,一场捕快和贼人之间的战争。地主稍有放松,佃户们绝对不会多出半分力,反正不是自家的,干嘛那么拼命。
可眼下景象彻底颠覆了颜绍恭认知。明明是水匪,却像在种自家地里粮食,不,甚至更认真。颜子卿到底许下多少承诺,让出多少利,才让这群水匪如此卖力工作?颜绍恭想不明白。可惜,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种东西能让人如此不顾一切,那种东西名字叫:恐惧。
从码头骑马跑了十几里,看完沿途景色,见到颜子卿之后,颜绍恭紧紧抓住颜子卿的手,只说了一句:我颜家千年基业,真正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