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竟还坐的住?!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去庙里庵里找几本心经来念念,静心养气!静嫔那个狐媚子哄得陛下放了权,如今将整个宫闱都封了,宫里哪个不知道陛下大约不好了,她这算什么?假传圣意么?!她……”
“闭嘴!”听到假传圣意一句时,淑妃的脸色一变,低喝住云嫔,“你有几条命说这些不过脑子的胡话?!”
“……我,我,我也是气不过。如今这宫里与坐牢也没什么区别了,别说人了,便是一个纸条子也传不出去,就是今日我今日来姐姐这儿这么几步的路,也跟了外面那么些人,这与软禁又有多少区别!!!”
云嫔前面几句话还是小声同淑妃的解释,可越说越气,话到最后一句却又气的忍不住冲外面提高了声音吼了一句,生怕这话传不到未迟那边去。
“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们又人在屋檐下,除了低头受着我们又能如何?你便是发这些牢骚又能如何?”
面对自家姐妹的心浮气躁抱怨,淑妃的养气功夫显然到家些,喝茶插花,语气都是轻飘飘的。她从来知道天家无情,也不太抱什么希望,尤其在未迟监国后,她更是知道了自己该怎么样。
“可陛下,如今宫中全由着静嫔那个狐媚子一手遮天,而陛下此次都在怀仁殿修养了半月有余了……”
云嫔颇为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道:“说句大逆不道之言,陛下——怕是要不好了吧?”
“慎言!!”
淑妃口气中少有的严厉吓得云嫔一个哆嗦,看着淑妃刚刚那一剪子剪下来的一枝花苞诺诺不敢言了。淑妃瞧了她一眼,回头继续剪自己的花,口气又冷静下来了,说的话字字都清楚,
“事到如今,便是真有什么我们也无回天之力了,自打我们入宫以来便与陛下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不好听些,本家的用处不过是固宠,一旦宫中乱了……陛下,陛下真的去了,你以为什么能救我们?本家吗?我们能指望的反而是静嫔。所以别在这时候添乱了,这宫里如今啊——已经太乱了。”
“人呐,有些时候还是不得不认命……”
淑妃说到最后露出的点冷笑来,口气又仿佛是喟叹,她放了剪子,坐回罗汉榻上,抿了口茶,事情便像过去了。
她安安静静靠在一侧的高枕上看一本看过了的话本子,神色平静,好像一尊什么佛像似的。
云嫔不甘又无奈,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拧着帕子垂着手在那里站了又坐,坐了又坐,反反复复了半刻钟,最终也只有行礼告退。
就在云嫔转身要离开时,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淑妃忽然开口道:
“将我们在赵钰儿那边的人,还有诸宫的人都撤了吧。如今做什么都没意思了。”
云嫔一惊,之前隐隐的不安忽然扩大了,她匆匆点了一下头,道了句“是”,没有再多留。
才十二月初,京城里已是大雪弥漫,地面上一片白亮,天空反而阴沉着,寒风凛冽,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寒意。
“未迟,不要哭……”
容桓醒来时感觉自己似乎在说这句话,又似乎没有,他撑着坐起来,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陛下醒了?可否要请和院使?”
被惊动的内侍疾步进来伺候,其中一个递了软帕与温水过来俯身问道。
容桓盯着自己溅了血点子的掌心顿了一息,然后若无其事地接了软帕擦了,然后抬眸说:“此事当守口如瓶知道吗?”
“是。”
“静嫔娘娘呢?”
“静嫔娘娘守了陛下两日,刚刚丽嫔娘娘来了,静嫔娘娘便去偏殿招呼她了。”
“过去看看。”容桓笑了一下,掀了被子下地站起来,却没能站稳,好在他踉跄了一下,抓住了床边一个内侍的肩站住了。内侍大惊,跪下了一片,口称“该死。”
容桓一笑,无奈道:“是我自己没有站稳,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你们推的,你们该死什么?都起来吧。”
这几天的天气雨雪交替了几轮,才晴不久,赵钰儿便奔着怀仁殿来了一趟。
她带了不少自己喜欢的吃食,还带了许多原来纯禧喜欢得不行但其实腻死人的糕点来,名义上是与未迟一起来怀念一下纯禧,但其实也算是“报复”了未迟久久不陪她玩的“仇”。
才聊了一会儿,刚好容桓掀帘子进来了。赵钰儿便像是没见着容桓如今的状况似的,打头就是一通似怨实嗔的责问,然后便是软磨硬泡地要未迟和容桓各许了几场切磋。玩闹了约有一个时辰,见天色渐晚了才算心满意足地走了,那样子叫一个张扬跋扈,肆意得很,可偏偏叫人瞧着不由地松快。
“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药喝了吗?”
赵钰儿一走,未迟便找了件大氅将容桓裹起来了。这多少让容桓有些无奈,
“屋里生的到处是炉子,哪有人在屋里穿这么多的。”
“可你的手还是冷的。”
未迟皱眉,最近的容桓显而易见的瘦下去了,身体也渐渐不好了,宫里的地龙,炉子烧得温暖如春了,他的身子也从来是冰的像外边的雪里冻过似的。
“还有你吃药不要不耐烦,不要不好好喝,和晏真是头发也要愁白了,前些天他才向我抱怨了,说你……”
“他还告状?不道义……”皇帝陛下讪讪的。
“他总是为你好。”
“我自然知道的。”
容桓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目光游移,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说:“未迟,你如今可真是越来越像宫里教规矩的嬷嬷了。”
“陛下若什么时候好好遵了医嘱了,我便可以省下些多余的口舌了。”
“……”
容桓无言以对了。
“这些——”
容桓的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一旁书桌上那一摞折子上,终于算是找到了别的话头,他走过去拿起一本道:
“这些是今日的折子吗?”
“嗯。”未迟应道,看容桓取了笔,沾墨写了几行偏头笑道:
“真是,朕也许久没有批过折子了,手都要生了。你来瞧瞧——可还像我的字?”
“本就是同一个人写的字,哪里会有什么像不像的。”
“呵~你是在安慰我呢罢,只是我的心哪就这么脆弱了,竟听不得你一句真话?我这腕力虚浮,远不如往日,这字啊,自然也不如往日有神气了。”
“看来啊,我怕不是得同你一道练描红了吧?就由你盯着我练,只是绝不可记往日之仇,罚我才是。嗯?”
容桓笑着,最后甚至半开玩笑地说话,语音上挑,原意是想逗未迟一笑的,可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容桓心中存疑,刚想转身瞧瞧,却忽然从背后抱住了,未迟把脸贴在他后背,连着大氅、胳膊一齐抱住了。
“这是,怎么了?”
容桓先是有些受宠若惊,而后心头就有些发颤般地开始疼,问话声轻而柔。
“……容桓——”
未迟先是沉默,而后说话声有些发哑了,她说:
“容桓,你得好起来。”
未迟觉得近来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原先她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死了便死了,是人总归会死的。她自小被师傅捡回百渊府,各种教导,各种厮杀,而最后她也是亲手杀死了她的师傅,才被封为的凰将。她从没觉得死了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她觉得便是她自己也是随时随地准备着去死的。
可现在,许是在宫里养娇了,养的心软了,她开始有了最要不得的小女儿家的娇气,她开始害怕了。她有些害怕容桓会死了。但其实她有什么好怕的呢?若是容桓死了,她还有百渊府为仪仗,容洵并不敢动她的,她照样可以活得极好,还可以自由地去活。
若是容桓死了,于她是起码不坏的事,可是她不愿意。
“……”
夜色渐浓,灯火摇曳间,在一片沉默后,未迟听到了容桓轻轻的叹息声,他用他本被手炉暖了半天的手向上握住了未迟尚环不住自己的手道:
“未迟,我的身体破败至此也不是你的错,原是你救的我,否则我也活不到今日……你又何必愧疚?”
“容桓,你会好起来的。你答应过我的。”
“未迟。”容桓转过身,握住了未迟的肩,低头试图直视未迟忽然有些泛红的眼睛,他说:
“你原是个细作,本也可能是要杀我的,如今我快要死了,你该高兴的。”
“……你觉得我要你死?!”
未迟猛的抬头,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湖光并着水色,死死的盯着容桓。瞧得容桓又心疼又无奈,偏偏还泛起些高兴来,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忽然反手将她按在自己怀中了。
“未迟啊未迟……”
他想说“你平日里这样聪明,想事情向来通透,怎么现在魔怔了呢?”,可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将自己的脸埋在未迟的发间深吸了一口气,才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哭了。
“下棋吧。我们好久没有下棋了。陪我下一盘棋吧!”
最后容桓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