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一上马车容桓的脸色便沉下来了。
“另一只。”只看了一眼未迟伸到面前的手,容桓声音继续冷硬,“把手背到身后我就发现不了你受伤了吗?”
未迟惊讶于容桓居然会再次表示出关心自己那点无关紧要的小伤,心中却忽然不知为何一动。她一时拿不准自己该摆出那种脸色来,于是干脆便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
未迟手背上的伤真的不如何重,起码在未迟伸出手时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但未迟看着面前这个皱着眉却小心翼翼地托着自己手在一圈一圈往上缠绷带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伤是不是真的挺疼的?
气氛莫名有些微妙,之后的一路上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没在讲什么话,只在到要分开的时候容桓说了句,“别把自己的伤不当一回事,别忘了找御医。”
未迟下马车的步子一顿,就这么背着容桓,低头应了一声“是。”故而任谁也没有发现她唇角微微上挑的一点弧度。
他们是在泰和苑分道扬镳的。在明快的秋色里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相背而行。那种背影总叫人忍不住去猜,去猜他们是不是什么时候会忽然回头,然后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可是没有,他们都只顾走自己的路,没有回头。
“是你做的?!”书房里,容洵盯着苏嫣然,眸中少有的只剩寒冰一片。
“是。”苏嫣然没有否认,也没有任何辩解。
“啪!”狠厉带风的一个耳光,苏嫣然被打得偏过头去,颊边内侧给牙齿磕出血来,苏嫣然只踉跄了几步便又站稳了,神情半分不动,只是没了平日里惯有温婉柔媚的笑。
“这样大的事你居然敢自作主张?!苏嫣然,你好样的!你好样的,苏嫣然!”容洵低吼着,声音阴郁,困兽般地在书房里踱了两圈,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把计划提前。”容洵最后说。
“是。”
“嫣然。”容洵的声音难得的叫人肃然生寒,“没有下次。”
“是。”苏嫣然低头敛眉,回答得平静。
沉默。
寂静在书房中蔓延,空气仿佛是凝固住了,让人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养在笔洗中的那些小鱼儿受不了这种压抑,忽地高高跳起,身上沾水的鳞片在旁边竹帘漏出的一线阳光中折射出耀眼的光来。落水时发出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满室寂然。
书房中的空气终于又开始流动了,窗外的风声鸟语清晰起来。容洵站在窗口向外看,握住窗棂的手指用力到泛了白,,声音却已经温和下来了。
“下去吧。”他说:“你那里还有玉容膏吗?记得擦药。女孩子还是不要留伤比较好。”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加之先帝的一念好恶,容洵确实会很适合做一个帝王,起码表面上是。温和沉稳,贤能谦和,永远胜券在握,永远不露声色。
苏嫣然没有答话,轻轻屈膝行了礼退出门去。
到砚清阁为未迟看伤的御医是和晏。
和晏长的其实平平淡淡的,但与他身上那种清雅文弱的气质一冲,便呈现出一种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舒服来。
“娘娘的伤没什么大碍,只需记得每日两次抹两次药便是了。”不像民间那些个野郎中们,为了多赚一点钱会刻意夸大病人的病情,和晏说的轻描淡写极了。
“你们先下去。”未迟对一旁的宫人说,其中包括般若。和晏与她认识的事但凡有心的人早晚都会知道,或者说有人早已知道了,所以未迟也并不打算隐瞒。
“此次百渊府动手的事,你知道了吗?”
“不知道。”和晏的声音平静清淡,脸上甚至还带着惯有的微笑。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未迟挑眉,忽然有些张扬肆意的意思。
其实她在谁面前都会下意识带上面具,除了在和晏面前。一来是同出于百渊府,大家都是深渊污泥里爬起来的人,谁也不能嘲笑谁,而来则许是和晏的眼睛不好。
“百渊府本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给钱杀人,不管是谁,总是一样的道理。”和晏慢慢说道:“您惊讶了吗?”
“是,我很惊讶。我本以为我们的君上还不至于这样老糊涂。”没有人不会说刻薄话,包括未迟,而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更是淋漓尽致地诠释了这一点。于是和晏笑起来了,看上去居然有些愉悦。
“他本来就很老了啊。”
“所以您现在准备怎么做呢?”和晏接着又问道。
“……”沉默。
一时间,未迟已经把所有情绪都收回去了,起码在脸上是的。
“其实这么多年了,有的事……您总,不必太挂怀。”
“没有挂怀。”未迟抿了抿唇,把目光转向窗外,她说:“我冷静得很。”
“人生最难得的便是难得糊涂。”
“……你今日来便是想说这些?”未迟坐着仰头睨了和晏一眼,眼神有些不满,看上去却格外真实。
“当然不是。”和晏笑了,“我来看看你。”他这样说。我听说你过的不太好,他想着,然而只是笑笑。
“……你……”未迟哑然,她一直不擅长应付这样直接的善意,于是,她再次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转开了话题,“你最近怎么样?可还好?我是说……你的眼睛。”
“还好,阳光好的时候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影子。”和晏仍在笑,仿佛这世界一切的东西都无法叫他失意。未迟转头去看他,一室宁静。
“娘娘!娘娘!”
急促的敲门声伴着采釆那个小丫头一声大过一声的叫门声打破了所有宁静。让未迟不得不赶紧让她进门。然而首先跨进内殿的却不是采釆,而是一个颇为眼熟的来自怀仁殿的内侍。
那个内侍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气息还尚且不匀已经急而不失礼数地行了一礼,道:“陛下急召!”
“和院使留步,和院使也请留步!陛下也正要召见您呢!”见和晏一副收拾抬脚变要走开的架势那内侍急了,一下扯住和晏的袖子连声就道。
镇南王离归越中毒了!
“漏屋偏逢连夜雨。”才听到这个消息时未迟第一个念头冒出来但随即她便冷静下来了。
她和容桓不一样,她和离归越没什么交情,甚至说,她和此事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她自然没有什么心急如焚的感觉或者说是别的对离归越担心。比起关心则乱的容桓,未迟的考虑要冷静许多。
和晏是个医者,一个技艺高超的医者,但他出自百渊府,师从“毒宗主”孙琨,所以他更是一个用毒的高手。离归越中的是百渊府的毒,此毒如果和晏无法可解,那么如今换了谁,他也是无可救药了。
未迟一面让和晏立刻领了令牌毫不遮掩甚至是大张旗鼓出宫为离归越看诊,一面便叫人把离归越遭人陷害中毒的消息散播到市井,同时命人去彻查此事。
其实如果离归越没死,此事几乎可以说是发生的正是时候。因为这样一来,流言将会对他们极为有利。
一帮子居心叵测的人意图不轨,联合倭寇水匪试图陷害镇南王离归越,以图谋南边。如今见朝廷快查明真相,怕事情败露的那些人便出了下毒这样下三滥的诡计。一听就很有故事性,极易流传开也最容易取信于民。
“你觉得他们是怎么下的毒?”容桓的脸色很不好。
“大约是他中箭之后。”
“可是你也中了箭。”
“对。但有毒的不是箭,而很可能是别的。”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好吧。”容桓盯着眼前的人,目光一错不错的,他接着说:“那你来猜猜看吧。你们做杀手做细作的不应该出自一脉吗?对这些总归有些了解的吧。”
“……”未迟抬着头看着容桓没有说话,一直看到容桓承受不了那视线似的偏过头去她才出声。
“……大约是因为布巾吧,那个内侍为他擦血的布巾。今日镇南王所用的食物与我们无异,中箭的也不止他一人。所以那块布巾是最不同的地方,且据传话的人所言症状,镇南王所中的毒应是百渊府的“樱落”,此毒遇血便染,正符合现今状况。”
“你很了解……”
“做细作和做杀手总是共通的。”
“……抱歉,刚才是我过于激动了。”
“陛下并未做错什么,何必道歉?”
“嫣然……”虽然未迟平日里也常这样冷冷清清的,但今日的冷清和平日到底是不一样的。容桓忽然有些受不住地想讨饶。
“如今事已至此,我们所能做的便只有一个等字。”等流言四起,等离归越安然无恙。未迟说:“陛下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嫣然……”
“什么?”未迟没有出声而用眼神询问。
“……一会陪我去看看归越吧。”容桓瞧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未迟垂着头,没有看他,容桓便只当她是答应了,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去摸摸她的头。
未迟是觉得今天自己莫名其妙了。
自己是细作,和容桓的关系她应该心知肚明且铭记在心。兄弟遇刺,容桓怀疑她本来合情合理,或者说,就是不合情合理,容桓说什么,她又何必在意?可心里就是忽然不太舒服。
“这算什么啊!”未迟闭了闭眼,在心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