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刘氏二兄弟倒台之后,王淳趁机尽收其权,算是真正在会稽县大权独握。
陈威也经查明无罪,自案破之日,便被放出,只不过大受打击之后,神情低落。
在料理完陈通丧事之后,又不计前嫌的将孙氏母女收养于陈府,以慰兄弟在天之灵。
而陈玉凌自从破了奇案后,便又重新回县衙受学,因陈威之事,陈玉凌许久未去拜见王巩,学业也落下许多。
当日见到王巩时便俯首请罚,王巩也知陈威之事,又听说陈玉凌聪明睿智,破了奇案,心下惊叹称赞不已,怎会怪罪,没有多言,一如往常般教授陈玉凌。
一切都恢复如常,平静的日子过的很快,马上就到了金秋八月,离童生试只有两个多月。
这天,陈玉凌前天受学时,王巩并没有教授课业,而是讲解书法字体,细细赦了陈玉凌诸多笔法。
讲完之后,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永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圆融得体。
交给陈玉凌之后便道:“凌儿,你四书五经已融会贯通,比起会试老生也不惶多让,为师甚为心慰。”
“但汝之字体却是不精,今与汝一字,自是好生琢磨,多加练习。”
说完便又吩咐陈玉凌童生试之前不必再来受学,只在家习字便可。
陈玉凌自然领命,只是不知先生为何独独给个“永”字。
要说这“永”字却是大有来头,是前人在总结书法教学中笔画练习的特点时得出的一种练字方法,谓之“永字八法”。
在“永”字这一个字中包含了点、横、竖、撇、捺、弯勾等多种笔画。
揣摩名家写“永”字的方法进行笔画练习,便可快速提高在书写方法方面的认识和领会,夯实基本功。
陈玉凌自得了“永”字之后,便日日笔耕不辍,练习两月,虽未登堂入室,却也初具神韵,应付即将到来的童生试已是绰绰有余。
这童生试,是取得生员的入学考试,可分为县试、府试、院试,是读书士子的进身之始,这童生县试由县令亲自监考,更需有本县举人作保。
这王巩虽是陈玉凌之师,但一者不是会稽县本地人氏,二者功名早已被革去,自然做不得保。
陈威只好花些银钱,请了县里孙举人做保,孙举人自然是来者不拒,当下应承下来。
到了童生县试这一日,余氏早早便为陈玉凌收拾妥当,又做了些吃食让刘廷刘敬带着。
少时,三人便出发去考场,到了考场,早已是人山人海,有四五十岁的童生,也有十五六岁的童生,像陈玉凌这样年轻童生倒是独一份。
众人都挤在考场外墙边,找看自已的座位编号,陈玉凌毫无考试经验,也好跟着众人一样挤到墙边去看。
侍前排人逐渐散去之后,陈玉凌也终于在墙上找到了自己的编号,乃是甲戌。
得知编号之后,离考试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众童生便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话。
这些人都是考了好几次的,彼此间却也熟络,都在谈论着今年考些什么,试帖试如何写,今年谁能得到案首之类的话题。
陈玉凌与这些人素昧平生,也不凑过去讨论,只和陈廷陈敬二人站在一旁,静等考试开始。
远处一个童生见陈玉凌如此年轻便来参加县试,便过来打招呼。
一番交谈下得知这童生叫吴远,是大河镇人氏,家境贫寒,今年十五岁,也是第一次参加县试。
吴远也得知眼前之人叫陈玉凌,脑海中想了想,却没甚么印象。
这也不足为奇,陈玉凌虽说前番破了奇案,声名大振,但也仅限于普通人,在这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中却是籍籍无名。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不多时便见院门打开,众童生皆向前涌去,吴远也结束了交谈,邀着陈玉凌向院门走去。
这县试大门非读书人不可入,陈廷陈敬只好在外面茶摊候着,等陈玉凌考毕出来。
进了院门,众人便排好了长队,队伍旁边坐着几个举人夫子。
队前,有个书吏接过考生履本,检查无误后,便念出考生信息,又高声道某某考生某某举人保。
念到名字的考生便带着随身物品走到内门,内门里又有两个衙役全身上下检查考生及其随身物品,确认没有做弊后便放他们进到里面考场。
陈玉凌前面也有几个考生夹带做弊,被衙役发现,哭喊着彼逐出院外,终生不可再参加科举。
小小骚动过去,队伍仍缓慢挪动,隔了许久才轮到陈玉凌,书吏检查完毕便高喊道:“童生陈玉凌,本县孙举人保。”
陈玉凌又进到内门,衙役检查过后,便入到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编号坐下。
约两盏茶功夫,所有检查合格的童生都已对号入座,左右攀谈。
少时,县令王淳到场,扫视众人一眼,待众人安静下来,便吩咐众衙役将考题下发,自己则坐在考场大堂前监考。
这县试考五场,每场限一个时辰,第一场考试帖诗,场内考纪极严。
不得高声喧哗,不可弄污答纸,不可左右交谈,不可擅自离开座位考棚,考钟响后,不得再答,违者以做弊论处。
考棚不小,一应俱全,每隔三人都有一个衙役监督,陈玉凌拿到考题,上面只有一题,让考生以秋景为题作一首应题诗。
这题很是常见,没什么难度,陈玉凌略思一会儿,便在答纸上写道:“巜秋日登会稽山》,北山青云里,禽鸟相怡悦。相望始登高,心随雁回灭。愁因薄雾起,兴乃清秋发。归晚见行人,沙行渡头歇。”
写完,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待墨迹干透,便用镇纸压着,起身出了考场,在内院等着。
少时,考钟响起,所有考生陆续出场,有些没经验的考生极有信心,认为试帖诗如此简单,后面几场也难不了,也有些有经验的考生见试帖试如此简单,却暗暗为八股积文暗暗担扰。
众人稍歇一会儿后,第二场便开始了,果然这八股程文极诡异,题目是“子曰”后面就没有了。
陈玉凌拿过考题之后也是没立即下笔,心说这孔子所言俱都编成了巜论语》,凡一万五千九百言,句句经典。
看似这题简单,却不知从何下笔,匆忙写就,恐怕落于俗套。
陈玉凌便又看了看题目,思考良久,认为此题重在曰字上,即为何言,而不是孔子本身及孔子言何。
想通之后,当下心下有言,于是破题道:“孔圣有古,其言至博,乃为天下语,克以复礼,皆乃为安天下也!”
随后文思如泉涌,以下承题等部分将安天下的内容展开,又结合本朝恢复汉人天下之实,得国最正之由,纵论古今。
不多时,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一气呵成,陈玉凌心下也是满意,活动了手腕,又检查文章确认没有错露犯忌之处之后,便放下毛笔,抬头看其他考生。
只见有的考生仍在苦恼的在稿纸上破题,有的虽已落笔,但时时停笔不前,也有的考生面带笑颜,运笔如飞。
陈玉凌又摇了摇头,用镇纸压好答卷后便起身离开考场。
同场考生见有人如此快便完成,心下惊异,手上又加快许多。
堂上坐着的王淳也很惊讶,自上次勘破奇案,帮着自已夺回大权时,便已觉其不简单。
这题又是进士出身的王淳亲自出题,自是知其难易,见陈玉凌此次又如此快的答完卷,下意识的便想去看陈玉凌的答卷。
但忽一想此是违制之举,按大明律,考生答完卷之后,只可考限到时由不识字的衙役收取,糊名后着人原文誊抄下来封存,每场皆是如此。
而原卷待五场考毕后一并送至县衙由县令亲自判定优劣,确定名次之后方可撕开糊名处查看是何人之卷。
除此之外,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可触碰考卷,违者严惩。
王淳只好收了心思,认真监考起来。
陈玉凌出了考场己至正午时分,此时考生随行之人便可进入院内送食。
走不过几步,便看到等候在一边的陈廷陈敬,腹中早已饥肠漉漉,便快步走过去。
陈廷二人看到陈玉凌出来,便赶紧带着吃食过来,寻了个亭子,将吃的摆好。
陈玉凌也知二人一直在此等候,并未进食,便让二人一同进食,二人受宠若惊,推辞不过便也坐下吃起来。
待吃到六分饱时,吴远和几个考生也走了出来,其余几个都去找自家仆人拿吃食去了,只有吴远站在院外无所动作。
陈玉凌知道其家贫路远,当下便拉其来一同坐下进食,吴远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但几人畅聊一会儿,便融入其中。
几柱香之后,其他的考生出场后,熟络的拿了吃食一同分享,不住地抱怨八股题太难。
也有些寒门考生只坐在院门边忍饥挨饿,这都是常态,陈玉凌也没心思去管,吃完又同吴远聊了几句,便靠着柱子小憩。
午后一直到傍晚时分,便是剩余的三场考试,很简单也相对来说并不是十分重要。
陈玉凌每场皆是快速完成,待最后一场考毕后,出了考院但并未离去。
只等到吴远出来后,两人约定后日一同观榜,又寒暄几句之后,陈玉凌便准备告辞离去。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令人不悦的声音,“哟,这位不是每场都首位答毕的小神童么,想来今年县试案首是手到擒来了!”
旁边的考生也是随口附和起来。
这声音的主人叫徐京,住在城西,家境一般,为人刻薄,忌妒心极强,但学识又极好,是今年案首热门人物,因此也交友极广。
这徐京见陈玉凌五场皆是早早完卷,心中妒火中烧,自恃学识,便出言调侃嘲笑。
一旁吴远闻言刚想辩解,却被陈玉凌拉住,陈玉凌没多说什么,更是看也没看徐京。
与吴远告辞之后,便径自回家,一回到家,见过父母之后,早觉疲劳不堪,便沉沉睡过去了。
县试诸事完毕,已至入夜时分,由衙役收完卷子糊名之后便送到了王淳案前,旁边还有主薄邓知和新调来的县丞,县尉几人。
这些人虽无阅卷定案首之权,但有监督之权,收到卷子后,王淳在众人注视之下,拿过卷子,逐个翻开阅览。
会稽县多年文风不振,今年考生也是极少,只有五十几个,但试卷内容加起来确是颇多。
王淳只将目光放在试帖诗和八股部分,其余部分只是一扫而过,很短时间便看了十几份卷子。
却是没有一份满意的,试帖诗写的落于窠臼,八股文更是大书特书孔子所言的礼义廉耻,虽不偏子曰之题,但却不甚合王淳心意。
便拿起红墨笔在一些卷子上画了一条横线,在一些卷子上画了叉,又耐着性子看了几份。
在看到一份卷子时,惊讶出声,诗帖诗推陈出新,不再是悲秋的老一套。
八股文更是出采,言及天下,字体也是极优,所言正合心中所想,让人看来神情勃发,便提起笔画了三个圆,将其放至一旁。
又看了十几份卷子,也发现几份还不错的卷子,提笔在一些卷子上画了一个圆。
一气又看完了剩下的卷子,又在某些卷子上画了横线,便阅完了。
此时已是深夜,王淳喝了一口茶后,便将众人叫至面前,当面拆开有三个圆那份卷子。
看到所作之人正是陈玉凌之后,再无兴趣看余下人的卷子。
便吩咐道,此份卷子点为案首,余下画一个圆的卷子,考生定为禀生,画横线的卷子,考生定为增生,画叉的卷子,考生黜落,说完便下堂去了。
主薄邓知等人一一折开糊名,按王淳吩咐定好禀增考生,记录在册,后日放榜。
陈玉凌在考完县试之后,在家又休息了两日,第三日便带着刘廷刘敬去观放榜礼。
到了考院外,其他考生早已到了,人人都在讨论县试之事,吴远看到陈玉凌到来,忙迎上去答话,两人也讨论了些考试之事。
稍时便有衙役拿了几张红纸,将其贴在院墙上,众人纷纷上前围观。
榜上有名的,豪淘大哭,庆幸自己考了多年今日终于过了,榜上无名的,低头丧气,稍后又下定决心下次再来。
徐京也在前面,在第二张红纸上看到了自已的名字,虽不是案首,但也上榜了,又看到外围的陈玉凌,挥了挥拳头,得意的笑了笑。
等衙役贴完最后一张红纸时,陈玉凌也去看榜,只见第一张上只有陈玉凌和吴远的名字,陈玉凌名字前写了甲戌二字,又有鲜红的案首两个大字。
吴远和陈廷陈敬赶忙向陈玉凌道喜,陈玉凌也是高兴,但更为吴远高兴,吴远成了禀生,每月都有禄米,这对家贫的吴远意义非凡。
徐京也看到了案首是陈玉凌,但却不知陈玉凌是谁,便忙问身边考生谁是陈玉凌。
有认识的人便指向吴远身边的小孩,徐京一看正是前日自已奚落之人,不由的面色涨红,心下更是嫉妒不已,由嫉转恨,一颗仇恨的种子悄悄埋下。
众人又看了所有红纸,确认无误之后,便各自散去,陈玉凌与吴远二人也急于向家中报喜,随即便相互告辞而去。
回到家的陈玉凌便将自己得了县试案首的喜讯靠诉父母,陈家阖家上下自是高兴不已,大摆宴席,为陈玉凌庆贺。
自古考场如战场,也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然则物极必返,过犹不及,此时欢喜过甚的陈玉凌却不知自己即将沉浸于别样的悲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