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凌回家之后陪陈菡等人在一起待了几天,当陈玉凌告知陈菡自己要北上入军时,陈菡并没有劝阻或是耍小性子。
她知道这是一个男人建功立业的必经之路,想到陈玉凌要去北地,便精心帮他收拾些行李,又叮嘱他去了军中要注意保重云云。
这一派景象,却像妻子送夫郎上战场一般,临行细细嘱,意恐迟迟归。
陈玉凌自然心知,并不言出,只好好陪着,整日腻在一起,恍若神仙美眷。
就在陈玉凌及陈菡二人你侬我侬之时,甘陕之地形势再度恶化。
本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甘陕巡抚白成秋妄自尊大,立功心切,调集甘陕两地骑兵及步军一万余人与哈克勒交战,中其骄兵逸敌之计。
在陕西都司清溪洞处中伏,遭哈克勒及灭日勒联手杀败,粮草辎重全部丢失,一万余人战死五千多,被俘两千多人。
其余逃走人等几乎个个带伤,他自己也被生擒,甘陕能战敢战之兵几乎因此一战殆灭。
于是哈克勒及灭日勒便决定合兵一处,趁冬日黄河封冻,寻河水浅缓处,集中优势兵力东进跃过黄河。
欲先攻破陕西都司全境,再掠甘肃都司,因此陕西都司秦州府随即告急,但城高墙厚,民夫助而守御,才未破城,不过也是汲汲可危。
败报传至京师,弘治得知清溪大败,巡抚失于敌手,大怒不己,直斥白成秋误国。
但这也无济于事,只好连发上谕催促陈金出发,陈金这几日也整好金华卫及奉化卫,接到几次手谕后,令官兵人等皆备齐五日口粮,轻装待命。
连夜随军出发,并沿途接收入军士子,待行至绍兴府时,己至深夜,陈玉凌等人早已得消息,便早早等在官道边。
稍时,陈金大军便到,验明几人身份后,便叫士卒牵几匹马来伺候众人上马。
待送陈玉凌一走时,陈菡并无感伤,反而极具大义,只痴痴望着,待其人影消失于茫茫黑夜之中。
而陈玉凌等南人,不曾入伍,不习骑技,必须有士卒牵马急行军,此时欲骑马至边地,自是苦楚不已。
腰痛如拆脊,腿酸如加麻,冬日里疾驰,寒风刺面,马疆勒手入肉尚不知,汗水浸透衣衫,干了又湿,温了又干。
马靴里冷硬似寒铁,两小腿处早已被马腹磨破,稍动则痛疼难忍,衣里扎营,和衣而卧,布衾难耐五更寒。
全身酸疼,晨以露水覆面,夜以寒席附身,饥则食粗食,渴乃汲雾露,自是征途摧人胆,不教将士似紫红。
却说陈玉凌等大队人马日夜疾驰,不过三日半便至川蜀,收了那里的军马,稍休整半日后,又往那秦州府奔去。
川蜀离甘陕较近,一日半便行至离秦州府四十余里的文安县,陈金算是沙场宿将,临敌谨慎。
即令驻扎于文安县,一边着斥候去沿路探查敌情,一边命哨骑分路入城,邀都指挥使刘瓒引兵接应,不致有失。
这边陈金驻营扎寨,另一边早有蛮军探子将军情报至哈克勒处,哈克勒也知事情重大,便邀灭日勒一同商议破敌之策。
帅帐中,中间一大堆火,柴火烧着,嘣嘣炸响,火上架着几只羊腿,周边几个桌案,桌上放着酒水及吃食。
每个案后都坐着一个大汉,身边依例有两个汉人女子,衣衫不整,楚楚可怜,小心陪侍一旁。
主案上坐着两汗庭主帅,两人喝了几杯后,哈克勒便将明军援军已到之事讲了出来。
不待灭日勒有所表示,手下诸将便吵嚷起来,一致认为要急袭文安县,杀破明军的胆。
哈克勒知道这些将领有勇无谋,早已被几场胜利冲晕了头,也不训斥,而是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身旁的灭日勒。
这两人早已打过多年交道,早先各自为各自汗庭效力之时也多次对决疆场,彼此都熟悉的很,一切都不曾变。
不过只是从过去的对手变成了今日为利共同利益而短暂联合起来的盟友。
灭日勒也不客气,直接道:“我军在明朝京师的细作早已传来消息,此番明人援军统领叫陈金。”
“这可不是白成秋那个草包,此人早先曾镇压多次起义,后又全理两广军事,胸有谋略,敢战知兵。”
“更兼援军乃是明朝各地精兵,虽比不得我族精兵,但贸然攻击,恐中敌计,吃力讨不得好。”
这话深得哈克勒之心,眼下虽陕西都司前战大败,虽然元气大伤,但并未一蹶不振,又有援军,仍然势大。
于是也开口道:“灭日勒大帅言之有理,我族勇士虽悍勇无匹,但人数太少,此番有陈金大敌,不可小觑。”
“秦州府城墙高厚,我军又不善攻城之战,短时间也难攻下,若急攻文安,极易腹背受敌,此只可智取,不可强攻,我意退守黄河南岸,再做打算。”
言罢,灭日勒并无异议,那手下诸将也自不会反驳,于是两个大帅便各自下全军撤至黄河南岸,依西安府而守。
瓦剌军退后,明军斥候自然将消息传给陈金,陈金便令蓉城府及土司明军驻守在秦州府东三十里,依险要地势而守,与秦州府军互成犄角之势。
自己则带领其他明军进入府城,入城后,陕西布政使何文烨及都指挥使带领手下文武前来拜见。
寒暄之后,陈金又问了一些细节,便知当务之急乃是安稳民心,振起军士士气,于是次日便将未陷敌手的诸府县长官召至,教其安定民心。
又亲自去驻兵之地探看前番战存之兵,这些残兵败将却是极惨,躺在大营哀嚎,也有些满口哀叹,胡乱说些什么。
俱都衣甲不全,单衣麻靴,伤痕累累,冬日里伤口不合,刀剑伤处倒翻出些白肉,地上也是血迹斑驳。
又兼缺医少药,白肉又有些腐烂,且无人尽心照料,只三三两两凑肩而卧,抵足而眠,全无斗志,士气涣散。
陈金见此,便命人通告何文烨集全部之药以救伤兵,召集百姓悉心照料,又命总管物资之官补发御寒衣物。
吩咐完后,又径自去慰问一番,伤兵俱自感激涕零,须知旧日上官领军,只顾争功克剥,从不体恤官兵。
上了战场只令进攻,多数人都马革裹尺,难回故乡,陈金此番御下之为,也使这惨淡的士气有所回升。
陈金此后每日躬亲,不断安抚民心士气,因此这秦州府倒也稳定下来。
后方安定下来,陈金便着手用兵,屡次出兵书之外,令部将率军千余屯于蛮军大营不远处。
时而实时而虚,或作主军或作疑兵,也不接战,只夜夜击鼓敲锣袭扰,弄的哈克勒等精疲力竭。
不得已,哈克勒也只好再聚将商议对策,讲明情况之后,灭日勒苦思良久又细看地图之后,便计上心头。
道:“陈金果然不好对付,其袭扰不过诱我攻城而已,依我之见,只需如此如此,必可制敌。”
哈克勒也觉甚好,便吩咐下去依令而行,此时蛮军一反常态,全军压上,只围城而不攻城,也不叫骂,每日只令勇士在城外摔跤嬉戏。
陈金见此也击鼓升帐,众卫将领到齐,身旁跟着士子书记,陈玉凌也在其中,他跟另三个士子被编入到金华卫。
金华卫指挥佥事叫徐伯昌,从军多年,是个磊落的勇武汉子,也算是陈玉凌的同乡。
陈玉凌自来到秦州府每日尽心履职,不忘使命,军中上下得宜,由此也颇得徐伯昌照顾。
此时主将升帐,随军书记也必须到场,进入帅帐后,陈金正坐中央,节钺由专人捧着,军服齐整,智珠在握。
陈金长像并不粗犷,只是面目刚毅,全身尽透儒雅之气,看似是个有道先生,但若有若无的杀气也昭示着此人更是杀伐果断的将军。
待众将坐定,陈金便开口道:“如今蛮人做如此之态,诸将有何看法,又有何计破敌?”
这几卫将领虽然坐到一卫统领之职,但都是些大老粗,只是武勇过人,平日里剿匪靖海也多对付些不入流的角色。
只一顿冲杀便解决问掉,哪里用什么计策,此时陈金问话,俱都呐呐无言,陈金也是无奈,手下太缺乏独当一面之人。
见无人回答只好又道:“我等与蛮军野战对阵,根本毫无胜算,所以之前本帅派人袭扰,只欲扰乱蛮军之心。”
“令其急怒之下领军攻城,我军凭借城墙依托及人数优势杀敌,然蛮军之中亦有能人,看穿了我之计谋。”
“又另有巧计,此番城外之象,不过是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别看城外蛮军散乱嬉戏,但人人警惕之心皆有。”
“此一者不过诱我出城与之决战,更大的阴谋恐怕是早有轻骑绕过秦州府去攻取临近州县,隔离秦州府,断我粮道水路,最后困死我等,此等拙劣之计,敢欲瞒我!”
言毕,手下诸将皆是大惊,俱都请求引兵去救临近府县或是救粮,陈金只是不许。
随后又道:“不必去救,前几日我便料定这支轻骑,只是佯装攻城,一则不会强取,二则不会恋战。”
“只欲袭扰,进而夺我军粮,我已有安排,你等只须领军伏于我军运粮的必经之路青隘口,蛮军定会在此伏袭,你等只须待蛮军杀出后,次后而出必可大败敌军。”
众将俱道妙计,更服陈金料敌于先,计略周详,于是纷纷请战,虽说已知敌意,蛮军虽人数少,但确实悍勇。
需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陈金安排妥当后,仍然不敢怠慢,只传令城外蓉城卫去埋伏。
又让城内金华卫去做接应,而奉化卫守城,土司明军守城东大营,分拨完后,众将各自行事。
陈玉凌自不用去上战场,记完事后,只回营安歇,回营后一两日越想越觉不对劲。
蛮军中人既然能识破陈金先前袭扰之谋,自然不会用如此简单的计策去对付陈金。
而且敌军肯定也知青隘口地势,但我军却不知敌军虚实,恐怕袭粮是假,打伏是真,佯攻是假,实攻是真。
若如此恐怕危矣,陈玉凌自然不希望明军大败,于是赶紧往府衙求见陈金,禀明身份后便入府寻找陈金。
见到陈金后,陈玉凌见礼之后,便把心中所思讲出,陈金听罢也是心中一震,心知如此必又是大败。
只是此时几卫人马已出发两日,再改变策略也来不及,心下只恨自己不知敌虚实,盲目大意,少算一招。
如若大败,如何对得起众军民,又如何对得起皇上厚恩,但事已至此,也无他法,便又临下决断。
自领土司明军前去支援,让刘瓒指挥奉化卫守城,两人只心里祈祷不会如此,即便如此也希望尽量减少损失。
却说押粮队伍早已受陈金之令,将粮换作硝石木炭,只等敌军劫粮。
行至青隘口时,却见隘口极狭,只容两人并行,旁边尽是高山峭壁,抬头只见一线天,倒是个极佳的埋伏之地。
运粮队伍直接过隘口,行至正中时,突然喊杀声齐至,确是隘口出口处埋伏的千余轻骑兵杀至,运粮队主官急忙令队伍弃掉粮车,往后奔去。
但是这队骑兵并不去抢粮烧粮,反而直冲运粮队伍而去,运粮队多是步卒,如何跑的过精骑,很快便被追上。
蛮军机动迅速,更兼骑射过人,而隘口狭长,运粮队伍根本来不及退出隘口,也不迎敌,一心向隘口进口奔逃。
押粮官根本止不住,但是蛮军却咬不放,长枪弯刀,明弩暗箭,明军中箭着枪者,自相践踏者纷纷倒在血泊中。
两千余众损失大半,渐渐被赶到入口处,崖上蓉城卫统领张和见情势不妙,赶紧下令放箭。
一阵阵箭雨敌我不分,但显然明军死伤更重,不过也使蛮军杀势放缓,中箭落马者也逐渐增多。
张和见此,便令全军从崖侧出击,两处合兵下,堪堪敌得住,不过随着时间增长,人数及地理优势便显现出来,蛮军渐渐处于劣势。
但蛮军却不慌乱,生者皆吹起号角,张和等不明所以,但是稍后从入口不远外斜坡林中冲出的蛮军步卒却告知号角之意。
其领军之人正是灭日勒,他的确勇猛,率军急冲,一路明军根本无法阻挡,纷纷被砍杀,喊杀声,战马嘶叫声不绝如耳。
蛮军增援,战场形势更是一边倒,张和军被前后夹击,又兼有骑兵冲杀,根本无法抵挡。
于是便命弓箭手发火箭点燃粮车上的硝石木炭,霎时间,大火冲天而起,红透半边天。
在隘口出口处不远的策应军,金华卫统领徐伯昌早先见蛮军骑兵奔入谷口,便叹陈金妙算如神。
但不见火起,只有号角声及更大的喊杀声传至,此时方见火起,便觉不妙,随即引兵往隘口进口处杀来。
到时,只见张和与蛮军惨战,便直接加入战团,两支大军再合一处,双方倒真杀了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那蛮军骑兵见明军又一援军杀出,人人便褪去外衣,学狼嚎叫,一声声似传至天外,蛮军气势大涨,明军闻声却格外心寒。
刚才的号角声引来蛮军步卒,此时的狼嚎声不知又会带来什么,从远外看,隘口里两支队伍仍旧厮杀着、呼喊着,而双方都不知何时方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