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快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年节过去,陈玉凌依旧如常去县衙受教,自是无甚新奇之处,倒是会稽县官场发生了巨大变化。
经常不露面的前籍县令被江南道巡查御史检举贪污受贿,怠政渎职两罪,被革去官职,遣返回乡。
县衙主薄因与县令休戚相关,见县令得罪,怕受牵连,便在消息传来不久便辞官归去。
再有典史许淮,因年龄过大,精力不济,上书请辞,尚滞城中,收拾行装。
因会稽县出了官缺,朝廷便从鄂北都司武昌府调任官员到会籍县任职,具体安排还不太清楚,只说是二月二十四到任。
陈威也接到消息,要在二月二十四日拜见新籍县令,陈威虽是半退隐状态,但这样的事却也不敢怠慢。
于是二月二十四日早早便领着众衙役恭敬的立在衙门外,县衙门口也有两人,左边的是县丞刘聪,右边的是县尉刘毅,两人是亲兄弟。
王巩也要出来迎接,陈玉凌自然无法学习,只能跟着王巩站在迎接人群外围。
少时,外间鞭炮声响起,锣鼓齐鸣,便是县令与主薄到了,县令叫王淳,字子厚,武昌府人氏,进士出身,大约三十五六岁。
主薄叫邓知,字明之,举人出身,也是武昌府人氏,约有二十八九岁。
众人见新官到任,立即纳头便拜,王淳,邓知也立即下马,让众人起来,便一起入得衙去,寒暄客气几句便让众人散了去。
但是这王淳与邓知却在后衙交谈起来,王淳道:“明之啊,你我到外乡履职,人生地不熟,颇为不易,我今日观那县丞与县尉非省油之灯,等贤之辈,恐非善类,二人又在本地颇有势力,如之奈何?”
邓知回道:“大人不必心忧,这才到任,急不来的,只能先将手上之权抓起来,其他只能缓缓图之,以大人县令大义之名,这二人能如何?”
听了这话王淳也心有所思,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便各回班房。
另一边刘聪刘毅也在私下商量,刘毅急道:“兄长,如今县令到任,有大义之名,我俩儿该如何是好,这位大人可不像其前任那般贪财懒惰模样!”
刘聪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急什么,你我在此地根基深厚,那王淳势单力薄,能翻起多大浪花?若想收权,随便还他些便罢,若是逼的急了,有着法子收拾他。”
随即咐吩道:“让我等下属对那王淳虚与委蛇,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谋。”刘毅听罢连道高明,急忙下去按计照办。
这双方一个要收权,一个要保权,自然不对付,可也只是暗中交锋,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谁也不率先明着亮刀子。
可是王淳到任半月之后发现县里无论是政务,还是军务,亦或是刑名明面上由自己主决,但私下里却是针扎不透,水泼不进,根本不按自己的意思办。
气愤之极,忍无可忍,回到内堂,大发脾气,邓知见到便上前问道:“大人何故发雷霆之怒?”
王淳怒火未息,硬声道:“这刘氏二人欺人太甚!”于是便将刘聪兄弟架空自己的情况说出。
邓知思索一会儿道:“这两个人势力己成又狡猾无比,大人只能忍让,以谋他途。”
王淳道:“明之何意,计将安出?”
邓知道:“大人可提拨一些人,一者分化本土势力,二者收买人心,培养心腹。”
王淳又道:“这阖县上下皆是刘氏兄弟之人,你让我提拨谁?”言毕,无奈叹气不止。
邓知笑道:“大人倒是忽略了一个人,那陈威就不是刘氏之人。”
王淳一听赶忙问道陈威是什么人,邓知知晓县令到任不久,忙着收权,哪里有心留意此人,于是便将近日暗自观察和打听的情况告诉王淳。
另外还着重点了一下许淮的事,王淳稍稍思量,便有了主意,随即便向邓知道谢,邓知自然不敢接受,两人又客气了几句,王淳便离开了后堂。
要说陈威,自从陈玉凌蒙学之后,便愈加待在衙门少了,每日点完卯,便回到家中练练刀法,拾花弄草,陪着余氏聊些家长里短的,日子自是闲适无比。
这一日,陈威早早点完卯正准备回家,却看到王淳站在堂外,赶紧跑过去躬身行礼道:“陈威拜见县令大人。”
王淳轻轻扶起陈威道:“不必多礼,我今日到此非为公务,是专门来寻你的,可愿移步内堂品茶?”
陈威听得王淳请自己喝茶,虽不知为何,但却不敢拒绝,只得随王淳到内堂。
王淳吩咐看座上茶,之后便询问了陈威一些事,诸如年岁几何,陈玉凌是否进学,与前任典史许淮关系怎样等等。
陈威一一据实作答,少时茶毕,王淳便让陈威回去,一路上,陈威满腹狐疑,一头雾水,不知王淳何意。
刘氏兄弟消息灵通,早有衙门小吏将王淳会见陈威之事告知。
刘毅道:“兄长,这王淳找陈威做什么,这陈威不过小小班头,有什么用?”
刘聪回道:“糊涂,这王淳定是知道陈威不是我们心腹,想提拨他来分化我们,趁机收权。”
刘毅仍不以为意道:“能提拨个什么,总不会将兄长县丞之职授予他吧?”
刘聪恨铁不成钢,怒道:“无知东西,当然是提拨他当典史,上任典史许淮己经请辞,缺位空出,陈威与他本是上下级,资历又老,如今提拨正合其宜。”
“这典史虽权柄不大,但专管刑狱,极为紧要,陈威又自有衙役班底,不似无根浮萍,王淳料想我虽势大,却绝无法左右空缺职位,正好凭此打开局面,端的是好算计。”
刘毅急道:“即是这样,可如何是好。”
刘聪叹息道:“也怪我之前思虑不周,如今也只好尽力弥补,去让人传信,明日邀他过府一叙。”林毅闻言径自下去安排。
第二天,陈威坐在后院正在陪余氏闲聊,忽然老管家从前院过来对陈威道:“老爷,刚才刘县丞家小厮过来传信,邀老爷今日过府一叙。”
说完便出去理事了。陈威却犹自未觉一般,迷惑惊疑不定,自衬道:“我这么个小人物,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也无甚才学,怎的入了县令与县丞大人法眼?真是奇哉怪也!”
一旁余氏见丈夫异状,便问:“怎么了,何事忧心?”
听见妻子问话,陈威才反应过来,便将昨日之事告之,余氏也觉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计议无果,陈威便决定去衙门请固之先生指点。
快步行至办公小屋,正待叩门,但听见屋内固之先生正在授课之声,不敢打扰,便在屋外等着。
屋内,王巩刚讲授完手里的启蒙读物,便对陈玉凌道:“年前说过,来年春三月便要检查课业,今日正好,可曾准备好?”
陈玉凌答到:“任凭先生试之。”王巩便随意抽了几个百家姓,千字文之节,一一问之,陈玉凌皆对答如流。
王巩也十分满意,又问道:“那《四书章句集注》可曾研读?”
陈玉凌道:“自是精熟。”
王巩却是不信,但也不好直接否定,便出题道:“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出于何处,又是何意?”
陈玉凌答道:“出于《孟子.滕文公下》,意为自己行为不端,却教导别人正直,这是不可能的。”
王巩又道:“《中庸》第二十节最后一句是何?”
陈玉凌答道:“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王巩见陈玉凌对四书亦是对答明了,甚是讶然,惊为天才,九岁便可精熟四书,实是少见,心中甚是欣慰又是感慨。
屋外陈威听见屋里没了声音,便叩门而入,王巩见是陈威便问道:“陈兄,又有何贵干?”
陈威便将心中之疑又详细说了一遍了,说完便求王巩指点迷津。
王巩倒是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目光看向陈玉凌,有心考验,便道:“玉凌可否试言之。”
陈玉凌道:“学生日间只从先生学习,却不甚了解这官场之事,若要解疑需得父亲讲明当今官场形势,方可有言。”
陈威却也不甚明了,只得将所知现下官场的变化讲出来。
陈玉凌听罢:“即是如此,仍有些问题需问。”
陈威道:“凌儿便问,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玉凌便问道:“这县令与县丞是何等人物?”
陈威道:“这县令是外地调任,甚是勤政,不似前籍,县丞更是心思深沉,在本地根基雄厚。”
陈玉凌又问:“县令大人可向父亲提起许淮伯伯之事,父亲与县丞大人关系如何?”
陈威心中惊讶,随即道:“确曾提起,只我本是小小衙役班头,哪里与县丞大人有什么关系!”
陈玉凌又道:“这便简单了,这县令大人根基太薄,己有被架空之势,却想利用父亲缓缓图之。”
“这县丞大人又岂会不明白,父亲非其心腹之人,自然赶紧拉拢,切不可让父亲为县令大人所用。”
陈威也觉甚为有理,又急忙问道:“可如何选择,可否置身事外?”
陈玉凌沉吟一会儿便道:“切不可蛇鼠两端,亦不可置身事外,现今父亲己成焦点,需得决断于一方。”
陈威又叹道:“却是该选哪一方,为父一点见地主意也无。”
陈玉凌回道:“必是县令大人,一者县令有大义之名,虽现下无为,但久后必会成势,二者父亲此前并非县丞心腹。”
“三者,乃是与我有关,七个月之后,便是童生试,这是由县令一言决之,县丞却是无法插足,四者,自然可以升官发财。”
说到这里陈威已甚为明了,又向王巩询问可行与否。
王巩听二人论断,早己震惊的无以复加,原想陈玉凌说不出什么,即便说出也定是不堪之言,哪知其言竟如此犀利,九岁小儿,便有此等见识,真是颇为罕见。
随后对陈威道:“凌儿天纵英才,其言极为可行,我便在此先行恭喜陈兄高升。”
陈威极为高兴,便也极力夸赞陈玉凌,一会儿便告辞而去。
回去之后不久,又与王淳接触了几次,果然在四月初便升为典史,自是欣喜不已,便愈加重视起陈玉凌来。
只是事物皆有两面性,选择了一方,便不自觉的将自己摆到另一方的对立面,福兮祸之所伏,又有谁能避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