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凌领军收拾战场时,天色已晚,浩荡山峡里黑个透顶,伸手不见五指,人相面而不相觉。
即便如此,士卒也难掩喜色,互相呼喊着,点燃火把,在地上捡拾兵革,有的士兵极痛恨蛮兵,还个个补起刀来,生怕放走一个。
不多久,差不多收拾完毕,陈玉凌正待领军回营时,却有几个士兵押着一个明军来见陈玉凌,说是在死人堆里发现,人人皆不认得。
陈玉凌颇为疑惑,此战尽是蛮军,战场上怎么会有明军被伏,一番拷打诘问之下,那明军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盘告出,将孙云如何命令,自已又如何入蛮营之事讲个透彻。
言毕,身边兵将皆欲手刃,却被陈玉凌拦下,只言应交于大帅处置,而经此一战,陈玉凌也是树了威信,众人也没反对。
此事虽是紧要,但也决非他们可以处置的,况且此战功劳已得,已不管那许多。
陈玉凌见此,又命众人不得泄露此事机密后,便领兵原路回营,一路上陈玉凌不断思索那个明军的价值。
行了半夜,在离秦州府还有十里地时,陈玉凌便令由士言部将统领士兵,今夜就地扎营,原地待命。
而他自已则和士言带着那个明军悄悄返回秦州府,一路急奔,至府衙寻陈金,见到之后,陈玉凌具言此战大捷,又将俘着那明军之事细细道来。
然后又让那明军如何通敌之事再讲一遍,那明军自不敢胡编隐瞒,只好再说一次。
陈金愈听脸色愈青一分,身子隐隐颤抖,须发微张,似发雷霆之怒,但又偏偏忍住。
待听完之后,阴沉着声对陈玉凌道:“此事可是当真,可否泄露出去?”
陈玉凌知陈金谨慎此事,当下回道:“此事千真万确,况其时士言将军也在旁边,可以为证,另此事我已让手下将士守口,料知此事绝不会泄露出去。”
士言一听,赶紧为陈玉凌作证,陈金见二人信誓旦旦,又思两人平日也是正直之人,便信了十分。
因此又问:“既是如此,人证物证俱在,可速去捉拿张和等人。迟则生变。”
而陈玉凌却阻拦道:“不可,一者众将未归,不可轻率,以免寒了军心,二者此战蛮军虽大败,但仍未被全歼,我意留着那张和再做些计议。”
陈金稍想后也觉如此,又听陈玉凌还有计议,赶紧问有何计策,陈玉凌便讲了出来,吩咐在场两人不可泄露给他人,又让两人日后配合搭一场戏。
一番计议后,自己和士言又带着那明军连夜返回城外大营,第二日近午时,陈玉凌便收军回到大营中,沿路众人因收获颇多,兴致昂昂。
陈玉凌便遣人往府衙去向陈金报捷,陈金知后,亲自出去迎接,又命全军杀猪宰羊,犒劳将士。又言等士因那一军回来之后,帅帐设庆功宴,以待有功将领。
而士因一部此时仍伏于那去往凌平渡的大路之处,士因来此地已有三四天,但始终不见一个蛮兵过来,而陈金在宣令时,只说因天气渐暖,蛮军四五日之内必到。
士因未得将令,又担心遗误战机,只得和奉化军统领袁承商议让士兵再伏一两日。
但在陈玉凌归营之后两天,士因仍未见蛮军过来,便下令收兵还营,一路上埋怨陈玉凌计议不周,使得众军生生冻了数个日夜。
回到城外,有士卒见到后,直接上前告知二人往帅帐中吃庆功酒,士因二人,却是疑惑,但此大帅军令,不敢不遵。
因此安置好军队后,便往帅帐赶去,入帐落席坐定后,陈金便将此次大捷细节细细讲了,只说担心蛮军从小路而来,才让陈玉凌埋伏,随后又褒扬了陈玉凌及士因等将领。
士因听后,不满之心尽去,他本身也不是小气记仇之人,况且自己虽无寸功,但族弟确是功绩不凡,如此一来,士因也是极为高兴。
袁承也没觉什么,陈玉凌是后辈,又是江浙人,此时交好提携一番,自有好处,因此也向陈玉凌等诚心道贺。
而孙和伤好之后,也到了帐中集会,只不过吃肉饮酒,味同嚼蜡,脸上是漾然喜色,心里实则叫苦不已。
因为此次大败,必失信于蛮军,日后的财路便断了,更加担心蛮军误认为自已故意使计诈他。
作为报复,而将自已的通敌把柄给公之于众,需知尚有一个士卒在其营中,到那时,身有百口也辩不清了。
因此,一场热闹的庆功会,张和是在心惊肉颤中度过,宴罢归营之后,急急找来孙云商议如何应对。
孙云得知陈玉凌大胜后,妒忌之余,开始也是跟张和一样担心不已,不过他也有了计较。
对张和道:“将军勿忧,那明军若是并未随军,此次蛮军大败回营后必杀之,此事便死无对证。”
“若是随军,要么已死,要么还活着,因为此次陈玉凌此次回营并未有一个俘虏,即便随蛮军一同逃出,也难免一死,此时我等命人私下去细细寻找一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和一听,却是松了一口大气,当下便命人去战场附近搜寻,果然两日后,便在秦州府十里外找到了那个明军,由人悄悄带到张和营中。
张和见到后,便急问:“张明,你是如何逃过一劫的?”原来那明军叫张明,是张和的远房亲戚,充作张和心腹亲兵。
此时张和问起,张明便道:“那时中伏时,石木箭石如雨,我躲到一处石缝中方才躲过,战后,不敢立即回营,只得又待了两天后,准备悄悄潜回,在城外不远处便被这几个兄弟发现并带回来。”
张和听罢,见张明衣衫破烂,困顿不堪,便假意命人将张明带下去休息,回过头来同孙云商议欲杀人灭口,孙云却没同意。
回道:“将军不可,此时杀之无用,且易被人怀疑,同时也会伤了心腹之心,待风声过后,还要用此人效力,不仅不可杀,反而要好生相待,以收其心。”张和也觉颇为有理,便依言而行。
不过几日,陈金又升帐议事,陈金道:“前番蛮军大败,已然丧胆,近几日天暖,黄河水量渐长,蛮军无船,已成瓮中之鳖。”
“我前日已向皇上汇报此事,只待朝廷援军一到,便是功成之日,我等余后时日,不必出兵,只恢复城中建设便可。”
众人一听,也觉如此,当即便个个放松下来,欢笑声迭起。
此时,陈玉凌却出言道:“大帅所言却是不假,但若是蛮军在援军到来前再行夺船之计如何是好?此不可不防。”
陈金听后却道:“不必忧心,前番蛮军大败,如何会再来,陈统领多心了。”
陈玉凌又道:“蛮军若是来了,那时便悔之晚矣,我们可输不起的。”
陈金一听,有些不高兴的道:“那如此,你有何良策?”
陈玉凌回道:“可再于前番之地设伏,虽有无获之可能,但却可保万一。”
待陈玉凌话音刚落,陈金却大笑出声,道:“小儿莫非认为蛮军不知兵乎,蛮军已中计一次,岂会再中计?”
“况且兵法上,从无叠伏一说,本帅戎马数十年,也知不可行,莫非你自以为比本帅更能料敌么?”
陈玉凌赶紧朗回道:“兵法上没有,不意不可为,况此事无伤大雅,何而不为。”
陈金见陈玉凌数次反对自已,在众人面前驳自己颜面,起身怒道:“混帐,现在重整城墙,恢复民生,等待援军合围方是上策。”
“你屡屡违我将令,是何道理?莫非以为有了些功劳,本帅便治不了你?”
众人见陈金发怒,纷纷劝解,让陈玉凌便不要再言,陈玉凌却是不听。
反而道:“似大帅这般掉以轻心,如何对得起皇上,待蛮军夺船退回后,看你如何交代?”
陈金顿时勃然大怒,踢倒帅案,喝道“竖子,本帅如何行事,何需你多言,数次狂言,犯我将令,不可轻饶,来人,与我将其斩讫来报。”
众人一听,赶紧求情,尽说陈玉凌功劳,陈金才怒气稍消。
又道:“既然众将求情,便饶你一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左右与我拉下去痛责二十军杖,除其统领之职,由士言代之,调军去兴献府恢复城池。”
言罢,众人又劝,陈金只是不从,稍时便有两个军士将陈玉凌拖下施杖,陈金兴致已坏,也不多言,便下堂去了。
余众也只好散去,孙云见陈玉凌受罚颇为高兴,经过两人一番言论,孙云又觉有机可趁。
回营后,私下与张和商议,准备亲自去蛮营陈说利害,让蛮军再行夺船之计,从中又牟暴利,张和思索后,也同意下来,又让孙云注意安全。
夜里,孙云便亲自带着张明依旧走那条地道往蛮营中奔去,一路小心翼翼,纵然如此,不远处的树丛里却有人将他的一举一动囊入眼中。
待孙云等走远后,那人急赶回秦州府报告陈金,听完之后,陈金并未多言,可是眼中的欣喜之色跃然纸上。
而蛮军营中,灭日勒在处理军务,哈克勒则一脸苍白的卧在榻上,前几日他中伏,事急时夺路便逃。
明军紧紧追击,黑暗中又中了几箭,险些被活捉,闻明军鼓噪不止,早被吓破了胆。
路狭时尽弃马匹辎众于路以作障碍,天黑路险,回程之时人马又多数坠入悬崖,慢行一昼夜后,方才回营。
此战死伤惨重,大败亏输,四千人前去,只剩千余人回来,几乎个个带伤,他心里疼惜愤恨不止。
正在此时,帐外卒报,说是有人闯营,哈克勒一听赶紧捉刀去应付,赶到时,士兵已拿住。
哈克勒见灭日勒又见是明人,根本不问,直教拖下斩首。
那两人正是孙云及张明,听到要被斩首时,张明早已跪地泣不成声。
孙云却不在意,一边被推搡着,一边摇头叹气道:“大帅死日不远矣,我先行一步,可怜一身计谋,没于黄土。”
两位大帅听到此言,心下有异,便让人住手,将二人请至帐中,哈克勒便问:“你方才所言,是何道理?”
孙云便道:“大帅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是死不远矣?”
哈克勒听后,又道:“不知先生何人,有何见教?”
孙云便将自己来历告知,又将计策挑明,哈克勒听罢,大怒道:“你这明狗又欲欺我不成,简直岂有此理!”
几番大败皆有明人之功,此时又听此言,如何能忍,挥刀便砍,灭日勒赶紧拦下。
又道:“哈克勒大帅虽莽,但言之有礼,不知你还有何话说。”
孙云只好又将陈金及陈玉凌争吵反目以及陈金的安排说了出来,并以性命作保。
灭日勒又问陈玉凌是何人,孙云又将陈玉凌备细道出,直到此时,二人才知数次败于陈玉凌之手,而并非陈金施为。
此时张明也道:“这几日我潜于暗处观察,见各卫皆被调离,如今凌平渡守卫甚是松驰。”
灭日勒听到陈玉凌被杖责又调至兴献府时,心里只叹陈金不会用人调配。
又与哈克勒商议道:“大帅,这孙先生已报明来历,也不会作假,前番大败也只能归于陈玉凌智略周详。”
“此次陈玉凌己不被重用,正是良机,而且天气渐暖,留给我等的选择已不多了。”
哈克勒听罢,也觉孙云不似有诈,大有可为,当下便同意,由于自已受伤,此次便由灭日勒领军前去。
议定个中细节后,哈克勒又送了许多银子,孙云连声道谢,又连夜和张明一起带着银子潜回明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