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隘口的激战仍在进行,从午后至入夜,已逾两个时辰,双方士兵及统领都是强弩之末,只是仅凭着意志及本能挥舞着刀枪欲至敌人于死地。
明军人数众多,蛮军战力强悍,胶着的捉对儿厮杀,使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但是就在之前蛮军狼嚎声回落后不久,地面便开始震动,人人颤栗,灰尘也离地极高,仿佛有远古巨兽袭来。
蛮军有感地动,个个喜笑颜开,自知伏援已到,更加卖力搏杀。
随着震感愈加清晰,果不其然,蛮军约有四千骑兵嚎叫着,挥舞着刀枪,转过隘口向战场奔袭而来。
却如猛虎入羊群,骏马飞驰,兀的似旋起一阵风,顺带着绞碎眼前所有的一切,倒下的尸体被践踏成泥,散乱的阵势被冲的粉碎。
有了这只骑兵加入,四下里冲杀,本就无有余力的明军迅速溃败,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斗志,只是麻木的引颈受戮或是没命的四处奔逃。
张和一见全军溃败,也是着急不已,再如此下去,恐怕就会被全歼于此地。
他根本就不想战死,当下就传令,让所部士兵脱下战甲掷于地,再褪下外衣,宽裹于体外,冲隘口内冲去。
可是战场早已被隔断,这个时候将令根本难以传于五步之外,张和只好带着身边几十个亲兵依法而做,几乎裸体地往隘口中冲去。
其他的士兵有见到的也纷纷效仿,一传十,十带百,见有生路,也不顾临阵脱逃违反军规,只一心往隘口杀去。
徐伯昌也知难以支持,眼见夕日部卒接连倒下,心中泣血涟涟,口中钢牙咬碎。
又见张和等人之行,心下已然明白,他也想让士兵多走出几个,于是便大吼着让身边士卒照例往隘口退去。
可他自己并末动作,只是仍旧杀敌,他的亲兵也见兵败如山,便劝他退去。
徐伯昌蓦然道:“汝等也随着他们去吧,大明兵事虽哀,但骨气犹存,军人合该以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为幸。”
“但士兵何苦,常年征战在外,父母企返望瞎双眼,妻儿盼归等到白头,我怎忍心束手致其没于荒草。”
“况我家小皆无,此番正好为汝等断后!逃生之后便留身效命,日后杀尽敌寇,为我复仇便可!”
身边亲兵也知徐伯昌为人,苦劝无用之下,也愿留下断后。
徐伯昌见此,更觉此生无憾,慷慨大气之神发,领着这三百余亲兵,不退反进,人人皆报死志,往蛮军汇集处杀去。
因隘口外地形,倒是拖住了蛮军,为其他人撤离,争取了宝贵对间,其他明军知统领舍命拼杀,不肯负其一片苦心,便急急往隘口里退去。
这三百余人虽然冲进垓心,杀敌甚众,但力有竭时,更兼其余众蛮军重围上来,也无力支持,蛮军自觉停手,恶狠狠的看着被围的明军。
灭日勒也根本不去劝降,也不让人冲杀,只教众军投枪射箭杀敌。
随着一阵阵刺耳的箭镞入肉发出的突突声,被围的明军如同被刀割的麦子一般一个个倒下,徐伯昌并百余个亲兵万箭攒心而死。
此时隘口的火势大到顶峰,火光刺破黑夜,使其亮如白昼,更照着战死勇士的鲜血泛着刺目的寒光。
灭日勒也知此时无法通过隘口追击,便命令收拾战场,随后率军撤退。
而逃走的张和也不知战场如何,只恐蛮军追来,领着亲兵如无头苍蝇一般夺大路奔逃,及至天明,再已无力。
确定蛮军并未追击之时,便领着众人在土坡上歇息,只是这一安全下来,张和便思索如何推掉此次临战脱逃之责。
而陈金自知棋差一着,领着大队欲来救援,行至半道,接到败报。
却是蛮军并非佯攻,而是实攻,蛮军战力颇强,虽早有准备,但仍不敌,秦州府周围州县大部陷落。
情知如此,陈金更觉隘口处的战事会更糟,便命全军急行支援,但赶到时为时已晚,激战早已结束。
战场上只有明军尸首,点验下约有五千之巨,此前两卫及运粮队伍共有约九千人,可见此败并不亚于前番清溪洞大败。
陈金见折损如此之多,甚至连金华卫指挥徐伯昌也战死,更是自责痛心不已。
可是陈金自知身为统帅,更有重任在身,当下也不多言,令军士就地掩埋袍泽尸首后,便率全军原路返回。
一路收拢败兵,迁延两日才回到秦州府,而张和随后也归来。
陈玉凌见金华卫败兵逐渐归营,却不见徐伯昌身影,而败兵席地痛哭,便觉事有不妙。
细问之下得知徐伯昌因为败军断后而战死沙场,顿时也觉恍然,想起往日徐伯昌种种照顾,也不自觉淌下泪来。
稍时又觉此次兵败,秦州府必会更加危急,而此时众军士历经惨败,军心不稳,这样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更加激烈的战事?
一旦城破,则军民尽戗,此等危机之下,陈玉凌也顾不得其他,只好越俎代庖,令传命兵知会众军士营前列队。
众败兵不明所以,只好依令而行,陆续到营前集合,只不过一个垂头丧气,毫无斗志。
陈玉凌见列队完毕,大步踏上营前点将台,众人多不认识,四下里嘀嘀咕咕。
陈玉凌见此,高声道:“我有一言,诸军静听,若再有喧哗四顾者依军法论处。”
众人一听,虽不以为然,倒也静了下来,陈玉凌又道:“我乃陈玉凌,江浙都司绍兴府人,现任金华卫随军书记,今番大败,统领等卫中上司俱都战死,现由我暂为尔等统领!”
众兵听到陈玉凌自封统领,也不曾因其年少而反对,只是沉浸在徐伯昌战死的悲伤中。
陈玉凌又道:“在我看来,诸位只是失利,而非失败,因为吾等都还活着,活着便有希望盼头,绝不可因一时之败而丧乱。”
“尔等都抬起头来,互相看一看,看看你们现在是何等龌龊模样,遇败而一蹶不振,还可为军人乎?”
“人言燕赵多慷慨豪杰,侠武纵横,难道我等江南之人中就无人杰之辈,汝等便自愿落于人后?”
“如若是如此,我便请命陈金大人将尔等遣散回乡,只因尔等不配从军,尔等只是被蛮军及一时之败,吓破了胆,丢了志气的懦夫,我羞于尔等同乡。”
众军一听,见陈玉凌如此小瞧及辱骂轻贱自己,俱各怒骂,更有甚者,欲拔刀而上。
眼看就要兵变骚乱,陈玉凌却不顾,仍冷笑道:“哼,匹夫一怒,拔剑而起,我颇为徐统领不忿。”
“统领以身死为效,换回尔等姓命,是想尔等继其遗志,奋力杀敌,为其报仇。”
“哪知尔等竟自暴自弃,只晓哭泣,却无斗志,丝毫不思报此血海之仇,尔等虽少习诗书,但人生于天地间,竟不知忠义孝节邪?”
此言却是振聋发聩,众军一听,皆感徐伯昌往日厚恩,此战又赖以得存,人人都含着一口怒气。
同时也不愿背负懦夫之名,便唤起心中斗志,异口同声道:“愿效死命,戮力同心,杀尽仇虏,为统领复仇!”
陈玉凌见军心稍复,又道:“即如此,尔等随我一同盟誓,如有违背,便糟五雷轰顶,身墮恶狱。”
言毕,捉刀划破手掌,任流鲜血,其余军士见此,也是如此,各自的眼中透着仇恨的幽光。
陈金此次回得城来,一面直言上书请罪,一面重新安抚军心民心,他也想重处临阵脱逃的张和。
但一者此战自己预敌失误,乃为首过,二者临大战也不宜自斩大将,三者张和此战也有苦劳,更兼也带出不少将士,危时止损。
因此陈金也没多计较,反而好言抚慰,相对于军心而言,民心更加惶恐,百姓闻败心自焦虑,无不自安。
富商连忙转移家产,更有甚者,私自出逃,城内物价飞涨,极为危急,陈金在料理好军务之后每日便协同何文烨理政安民。
而在此时,蛮军也来添乱,每日激励攻城,幸好陈金指挥有方,将士用命,好几次将已攀上城头的蛮军杀退,保住城池。
蛮军见猛攻不破,但转而攻秦州府周围州府,企图困死秦州府。
陈金也知蛮军动作,军情紧急,便又集鼓聚将,商讨计略。
众人坐定后,陈金开口道:“前番蛮军攻城不克,便转攻周围州县,昨日接报,延州府已陷,军民死伤无数,我等后路几乎被断,军情紧急,不知各位有何良策?”
众将俱各沉默,有的说死守城池,有的说弃城而去,再寻要塞拒敌。
七嘴八舌,陈金俱不满意,再张望良久,依然无人有破敌之策。
此时陈玉凌出列道:“我倒有一计,望乞大帅钧鉴!”
陈金见是陈玉凌出言,心下便回想起了正是此人看破蛮军深意,同时也知陈玉凌智稳军心,自立统领一事。
而徐伯昌逝后,金华卫群龙无首,高层军官大多战死,剩余的不堪大用,同时也觉陈玉凌不简单,便顺水推舟任命陈玉凌为临时统领。
现下陈玉凌有谋,陈金也抱有一丝希望,便道:“陈统领有何计谋尽管道来,供众人参详。”
陈玉凌便道:“依在下之意,我等后路几断,可迁出百姓,全军撤出秦州府,而撤军之时必须装作不欲迎敌且为逃军之状。”
陈金颇为诧异,便问为何如此,陈玉凌解释道:“我等避战,又为逃军,蛮军必不相疑,况秦州府为陕西都司治所,向来富庶,可为诱饵。”
“我军撤出,蛮军定会入城劫掠,蛮军大胜前战,也不会太过警惕,而我军虽有前番大败,但综合全军看仍有数万之众,仍有优势。”
“我军可分几部出城,出城后,在城外稍远处各寻荫蔽之所待命,待深夜悄悄折回城来,尽围蛮军,定可一战功成。”
众将听罢俱都认同此计,陈金也觉此诱敌深入,瓮中捉鳖之计甚为巧妙。
但前番大战,对方统领明显也是智谋高超之辈,怎样诱敌又是难题,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覆辙,万劫不复。
陈玉凌也知陈金心思,便又朗声道:“我有六法,保管让蛮军上钩,自投罗网!”
陈金一听,心下大喜,便问是何六法,陈玉凌只说如此如此,众人听罢,皆是赞叹,陈金更为心安,便令各将依计而行。
有道是任你何等狡猾机变,也难有乘天之能,只问陈玉凌有何六法,又有何安排,此处不提,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