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晚时辰已临亥时末刻,汇成酒楼掌柜朱老板见己无客来,便准备收工打烊。
突然想起来四楼雅间还有二人早早来此吃酒,此时仍未下楼,朱老板知道这是常态,于是便叫小二上去叫那两人。
小二上楼去时,但见屋里灯火极弱,隐约见到两人趴在桌上大“睡”,小二只得去叫二人。
欲去叫醒北向坐的陈通时,却不慎滑倒,摔个狗吃屎,脸上手上感觉沾满了黏稠之物,小二以为是客人呕吐物,顿觉恶寒不已。
蹑手蹑脚的摸到灯火前,借着微光一看,满手鲜血,顿时欲叫口无言,欲行脚不听,惊恐异常。
跌跌撞撞下得楼来,冲着朱老板大喊道:“老板,杀人了,楼上杀人了。”
朱老板一听,又细问小二,之后便让小二去报官。
少时,官差便到,天色极晚,又没个做得主的,就决定等天亮再办。
待到天亮,余氏早早便起,却知昨夜丈夫一夜未归,十分担心。
便亲自为陈玉凌收拾妥当后,嘱道:“汝父昨夜并未归家,为娘甚为心忧,今日你去衙门受学时,但见着了便问一问。”
陈玉凌欣然领诺,便往衙门去了,到了衙外便见不远处一队官差扭押着一个人前行,后面还有两个官差抬着一个人紧随其后。
凑近瞧时,只听有人叹道:“这陈典史平日里看着倒是个好男子,想不到暗里竟是如此小人。”
陈玉凌听到此话,便跟着官差后面涌入县衙,不久,闻鼓声响,县令升堂。
王淳见堂下跪着陈威,便道:“何人报案,所为何事?”
那小二出列跪倒道:“正是小人报案”,随后又将昨夜所见详细讲出。
王淳又转问陈威道:“人可是你所杀?”
陈威哪敢承认,径自辩解,又将昨日傍晚之事详细讲出,无敢有丝毫错露。
王淳心下诧异,少时,忤作快步上堂道:“经我等确认,这死者名叫陈通,系陈威之弟,死于昨日入夜时分。”
“但身无明显外伤,也不是窒毙,又以银针刺喉、腹,也无中毒之迹,只囗鼻中有大量淤血,却是死因不明。”
王淳听此言心中更觉此案蹊跷,心无决断。
又有心偏袒陈威之时,一旁县丞刘聪道:“这陈威身为衙门中人,知法犯法,证据确凿,请县令大人着即拿下问罪,以敬效尤,以正视听。”
衙外围观之人也群情激愤,要求严惩陈威。
王淳无奈,只得道:“此案疑点颇多,尚待明查,先将陈威押入县衙大牢,待案情明了,再行定夺,退堂!”
说完转身下堂,众衙役也押着陈威往大牢去了。
陈玉凌见此,便知事有不妙,便赶紧回家将事情告诉余氏,余氏一听,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抱头大哭。
陈玉凌赶紧劝慰,接着道:“此时不是伤心之时,母亲赶紧弄些吃食,随我去大牢探望父亲。”
余氏赶紧照办,不久,准备停当,便跟着陈玉凌去往县衙大牢。
进到牢房,见到陈威,只见其神情低落,丧气非常,陈威见到妻子探监,便嚎淘大哭,口中喊冤不止。
陈玉凌又是一番安慰,细细问了几句,便让余氏与陈威说些体己话,便出了牢房,往县衙大堂而去。
路上暗暗寻思,路过停尸房时,见一个妇人和一个女孩在房外席地痛苦,便近前去问。
得知这妇人便是陈通之妻孙氏,小女孩儿便是陈瑜,当下拜道:“小子陈玉凌见过婶婶,堂姐。”
孙氏一听便知是陈威之子陈玉凌,但仍自痛哭不止。
陈玉凌又道:“婶婶不必太过悲伤,可否回答侄儿几个问题?”
孙氏一听,便止住哭泣,道:“凌儿尽管问吧!”
陈凌便问:“二叔平常之时可曾与人做工?”
孙氏回道:“哪里与人做工,只终年劳作那几亩地罢了,农闲之时,和衣高睡,平常家务,都是我与瑜儿收拾。”
陈玉凌又问道:“昨日可有什么人来找过二叔?”
孙氏沉吟一会儿,回道:“昨日却是那牛二来寻夫君,二人说了几句,就出去了,一夜未归。”
说到这里又啜泣起来,陈玉凌知其丧夫之痛,又见其可怜无助,便让她们去往陈家安置。
内堂,下堂之后的王淳心情十分之差,闷闷不乐。
主薄邓知看见,便过来询问,王淳就将陈威之事告知。
邓知赶紧道:“这陈威定然不是作奸犯科之辈,此事多半是县丞等人所谋。”
王淳道:“我如何不知,只是苦无证据,替陈威开脱。”
两人又计议良久,却是无甚良策。
忽有小吏来报说是陈威之子陈玉凌求见,王淳便让其请进来。
见到陈玉凌,也不计较俗礼,便问:“汝此来何事?”
陈玉凌答道:“我父实乃冤枉,此案定有内情。”
王淳叹道:“我与明之正论此事,也知陈威非是不法之辈,只是苦于无据,心中正忧愁不已。”
陈玉凌道:“大人不必担忧,小子已有些眉目,希望大人给予配合。”
王淳听到此话心中大喜,却又有些怀疑,这九岁小儿懂些什么,但有些希望总比没有好,便让人配合陈玉凌行事。
但末了又提醒道:“你只有七天时间,若仍无实据,依大明律,汝父便要抄家流放,罪及全家。”
陈玉凌带着重重心事回到家中,见外公也来到陈家,正安慰着余氏。
这余灵贤听说女婿事涉杀人,已投入大牢,死者死因未明,便赶紧过来看望女儿,陈玉凌见了礼便回房去了。
陈玉凌仔细斟酌,陈威平日里也不曾得罪什么人,虽怀疑县丞等人,但并无证据。
便觉要从陈通死因和牛二身上入手,再有就是陈通不一之表现。
他跟父亲说往日辛勤与人做工,而孙婶婶却说丈夫根本就不曾为人佣工,孙婶婶是个老实人,这事也容易打听到,她没必要撒谎。
如此那便是陈通撒谎,那他又为什么要欺骗父亲呢?陈玉凌苦思而不得,于是便将重心放于牛二身上。
有了决断,陈玉凌便出了房门,将心思说于余氏和余灵贤。
得到两人肯定之后,陈玉凌便让陈廷陈敬二人去打听牛二消息,并将人带回来。
自上次洪爷之事之后,陈玉凌便觉二人有些才能,此时便将这重要之事交予二人。
第二天,二人回报说有人看到牛二和陈通在洪通赌坊出现,但自从陈通出事之后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无丝毫踪迹。
陈玉凌又问这洪通赌坊老板是谁,二人却说不甚清楚,赌坊平日只是几个执事照看,老板却从没露过面。
陈玉凌敏锐的意识到此案与那幕后老板脱不了干息,便又让二人去细细查探那幕后老板底细。
牛二既然找不到,陈玉凌便又将目光放到陈通死因之上,因为余灵贤是个大夫,熟通医理,午后便央其去停尸房重新验尸,余灵贤自是允诺。
重新翻检尸体却得出跟仵作一样的结论,仍是不知因何致死,便留余灵贤在此收集些淤血带回研看。
出了停尸房,陈玉凌又独自来到汇成酒楼,这里已被查封,为保护现场,不许闲人擅闯。
衙役见是陈玉凌,王淳又打过招呼,便放行了,来到两人喝酒的房间,此时已是傍晚时分。
陈玉凌仔细观察,也没发现什么,又亲自尝了陈通喝的茶和陈威喝的酒和桌上的菜,也无任何异常。
一番查探,毫无所得,陈玉凌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直接回房,任何人都不见。
又过一日,陈廷回报说洪通柜坊的老板从未出现。
又说官府公差在会稽河岸发现了牛二尸体,仵作验尸说牛二死于昨日正午,是被人乱刀砍死。
陈玉凌一听更是心灰意冷,现今牛二已死,这条线索已断,又得不到陈通死因,此案便是死案。
一想到父亲几天后便要被流放,又想到父亲平时多加爱护,而作为人子,此时竟是束无无策,又是愧疚又是伤心,一连两日只将自己关在房里,茶饭不思。
余氏也知陈家大祸将至,便将所有家仆召集起来,每人发些银子遣散了去,只老管家,陈廷,陈敬,紫苑还有陈菡心念旧恩不忍离去。
这陈菡便是陈玉凌从洪爷手中救下的小姑娘,后被余氏带走,相处日久,心生怜爱,便认了她作了义女。
又问其姓名来历,小姑娘只是不言,无奈之下,余氏只好让陈玉凌与她取了个陈菡的名字。
余氏见几人不忍离去,心下也感动不已,又担心儿子,便让陈菡拿了些茶水吃食送去给陈玉凌。
到了陈玉凌房门外,陈菡便道:“凌弟,好歹要出门吃饭罢,常此以往,身子如何受得了?”
陈玉凌听见是陈菡,回道:“菡姐姐,我知道了,你放在外面,等稍后便出来吃!”
陈菡是好将吃食放在屋外,又说道:“凌弟,这正值暑天,窗门紧闭,又不通风,可别热坏了身子!”
言毕便欲转身离去,陈玉凌一听此言,便如魔怔般的陡然冲出房间,抓住陈菡的胳膊道:“菡姐姐刚才说什么?”
陈菡见玉臂被袭,且用力极大,脸色顿时涨红,陈玉凌也觉失礼,赶紧放开,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少时陈菡便道:“我刚才说,屋内闷热,并不通风,让你小心热坏身子。”
陈玉凌听罢稍微一想,便茅塞顿开,心有计较,便喜笑颜开,猛扒几口饭,陈菡也是高兴不已。
却说陈玉凌想通关节之后,时限已过了五日,便赶紧去内堂找余灵贤问有何种毒物见酒无毒,见茶却是剧毒。
余灵贤想了许久便道,唐时药王孙思邈所著《千金方》中倒是提到过一种叫黑蛛蜂的虫物。
此虫平时不会蜇人,本身也无毒,反而有益,常用于窖藏酒中,用以加强酒的烈性,只是爱蛀洞,多损房屋,为常人所恨。
若要有害于人,条件甚是苛刻,此虫蛀檩香木时,自身便会散出无色无味无名之气,但其传播不易,需借风力方可致人于死地。
解救之法却也简单,只须饮烈酒便可,只是酒性太烈,少饮即可解毒,若是多饮,便会使人短暂性麻痹,继而晕迷,醒来便会无事。
但切忌饮茶,茶性寒,饮之便会加剧毒性,伤害脏腹,无药可救,死者死后不久,此毒便会消散,了无踪迹。
余灵贤虽验过尸,但却不了解案件详情,便问陈玉凌为何有此问,陈玉凌却没解释,印证了心中所想,便拉着余灵贤往县衙找王淳。
见到王淳后便言案情已明,请县命升堂。王淳闻言便升堂问案,一切停当之后,衙外也围满了人。
陈玉凌便请诸人移步汇成酒楼,刘聪却是不信这九岁小儿能看破所定的天衣无缝之计,只当是王淳假做证据替陈威开脱。
暗忖道:“倒看你这毛孩能探清些什么,若王淳你敢捏造证据,我倒要让你后悔此举!”随即也跟众人去到汇成酒楼。
到了地方,陈玉凌召小二前来问话,问道:“你上楼欲叫醒二人时,可还记得那窗户是否打开?”
小二赶紧回道:“小人记得清楚,那窗户确实开着,此时正值酷暑,倘不开窗,屋里人如何受得了?倘是不信,便请验看。”
随即一个衙役去往屋里小窗,见窗棱边积有灰尘,上面有开窗的痕迹,便高声喊道:“窗户当日应是开着。”
陈玉凌又问道:“这酒楼是何木筑成?”
小二回道:“是普通杉木。”
陈玉凌一听不是檩香木,心下便有些乱,又让人仔细差看房顶梁木。
少时便有人发现异状,这整间房中房梁被人涂了东西。
陈玉凌叫人验看,不一会儿就有人回报此物乃是檩香木灰和蜂蜜混和而成。
陈玉凌便又将黑蛛蜂的细情道出,对众人道:“若是不信,可请街上大夫查证。”
王淳便找人请来街上所有大夫验证,皆无质疑,又让人重新验了桌上的茶、酒、菜,皆无任何问题。
陈玉凌便道:“综合之前吾,父辩词此案至此已甚明了,分明有人刻意陷害家父。”
众人也是信服,又转问小二道:“事发之日前,可有人来过这间屋子?”
小二细想道:“除了小人上来打扫之外,便是事发两日前洪爷来此吃过酒,其余便没人来过了。”
陈玉凌喝道:“可是不曾记错记露?”
小二急道:“确是不曾,小人敢以性命担保。”
细想与洪爷过节之事,陈玉凌便请王淳捉洪爷归案。
王淳也觉有理,但让公差去捉洪爷,少时洪爷便被带到,见到众人,便知事发。
也不待王淳问起,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刘氏兄弟如何定计,自己如何坑害教唆陈通,如何杀害牛二一一道出,言罢跪地讨饶不止。
刘聪听到洪爷供出自己,心下慌急,怒道:“胡言乱语,现案情已明,正是这厮情知败露,胡乱咬人!”
王淳却道:“县丞大人急什么,你与洪钟素无瓜葛,在场众人,他怎会偏咬你,莫不是你果真与他共谋?”
刘聪一听,又道:“洪钟,你言我乃主谋,设计害人,可有证据?若是诬告,定要你死无全尸!”
刘聪自知当日议毕,并未留下任何把柄,当下便又放松。
哪知洪钟冷笑道:“哼,你当我这种卑贱之人与你等暗谋,会无后手?”
“当日议毕,我便将当日所谋记在纸上,就防着你等风声过后,过河折桥,卸磨杀驴,如今那纸便放在洪通赌坊书房暗阁中。”
王淳赶紧命人去取,稍时取来一看果如洪钟所言一般无二,刘氏兄弟已知瞒不过去,面如死灰,只得俯首认罪。
王淳当时便判决,“县丞刘聪,县尉刘毅勾结洪钟,毒计害人,知法犯法,依大明律,判斩立决,秋后待处。”
“洪钟杀伤人命,做恶多端,依大明律,判绞刑,秋后待处,三人皆抄没家产,家属流放三千里。”
至比,案情大白,众人惊三人心思狠毒之时,亦是盛赞陈玉凌聪惠无比,皆呼为神童,陈玉凌由此名声显于全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