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娘的话音刚落，阮氏脸上有些火辣辣起来，她恨不得立刻就离了这个没规矩的地方。想着刚刚在她面前上演的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小戏法，她满眼的鄙夷——她对这满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然都看不上。

明淑也是把攥着扶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攥松。终是眼睁睁地看着念华被强“请”了出去。

旋即罗湘玉也被送回了康平院。

念华不知道后事怎么样了？顾清远和肖氏又会如何？她被困在这个堆放柴火杂物的地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清华也是呆呆而立。今日归家，听轻雪说起家中发生的大事，他心急如焚。尽管对下人们下了封口令，晴芷院里的动静还是悄然无声的传了出来。

他刚想做点什么，他姨娘就偷偷来找他，让他千万莫要出头：“老二他们必定是谋划了好久，待到你父亲不再理会那肖氏，这就出了手，只可惜了大奶奶。”姨娘的语气中有些心悸，也有些欢喜。

“那肖氏也是自已作孽太深了！她的嫁妆私产这么多，本就把着顾家的财事，还把手伸那么长，都伸到传家的铺子里去了，那是顾家男爷们的地界，老爷哪能容得下她？在府里也是，”王姨娘吸了一口长气，她越说越来气，沉在记忆里的那些杂事都被她翻了出来，“在府里，什么她都要掐个尖，人，她要把着，东西，她也要把着，稍不顺从，她就能下死手整治人。”王姨娘的眼圈开始红了：“连你的婚事，她也要来拿捏！”

顾清华见不得他姨娘伤心，忙捧了热茶递给姨娘，小声哄她道：“娘，别再难过了，我也成家了，等分了家，日后想个法子接您出去，咱们自己好好过日子。”

从小他就知道，在顾家大宅里，他们母子日子的好坏，肖氏的一句话，比他父亲的话还要直接管用。所以姨娘让他去交好大哥，他从来都没有忤逆过。

王姨娘听儿子这般说，欣慰地抹了抹眼泪：“我的儿，我受些苦倒没什么，总算是盼到你长大成家了。”她从衣襟上解下帕子，凑到眼角擦了擦，也是不凑巧，帕子上绣着的繁复的花样正好被她按在了眼角上，一抹一扯之间，弄得眼角有些痛。

王姨娘取下帕子一看，今日所用的丝帕，正是阮氏送与她的，丝帕材料上乘，只是花样华而不实。王姨娘刚舒展开的心又皱了起来。

“这个阮氏，也是她看中的，就想要借她娘家的势，去帮她的儿子。天杀的！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她没想到多护着些，到用的时候，倒是比谁都狠！阮氏那么个纸糊一样的人儿，哪里就配得上我的儿了？枉亏得我往日捏着鼻子，帮她办了那么多事！”

顾清华也低了头，阮氏相貌平庸，生性好妒，身子骨孱弱，惧冷怕寒，一着急还喘得脸红脖子粗的，弄得他不敢在她面前说一句重话。

见姨娘又伤心了，顾清华忙收起满腹的心事，开解他姨娘道：“阮氏一个官家女子，自小带的弱症，夫人又如何能知道？以阮氏的出身，嫁与儿子，已是下嫁，况且她与岳家，对儿子还好……”

王姨娘见儿子这么大度贤良，心里更是难受，眼泪流得更凶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罪魁祸首。如今肖氏倒了台，失了势，自己不用再受她的冤枉气了。

思及此处，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王姨娘忙坐正了身子，跟儿子又说了一遍：“肖氏做人做事太过狠辣，自己掘断了后路。如今她娘家已是无人可靠，儿子又没一个得用的，这一回，定是再也起不来了。哼！怕不得别人狠，也怪她自己，不想想来世，给儿孙修个福报，偏好跟人争个高低短长。”

她抓了顾清华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我的儿，这事你千万别管，连老爷都舍弃她了，老二他们铁了心的想要她的性命，你可千万不要沾身啊……”

顾清华转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屋里点起了蜡烛，明日就是元宵节了，外面不知谁家燃起了鞭炮，爆竹声中和着有人隐约交谈的声音，让他想起大哥成天那天，他在喧天的爆竹声中迎了她下桥，如今她却被关在了柴房之中。

娶她进这个家门，是为了救治大哥，弃了她，又是为了整治肖氏，如今她可能性命不保，这花儿一般的年岁，也太过悲惨短暂了。

顾清华怕他姨娘担心，对姨娘的请求，他全盘答应了。送了姨娘回去，他心绪不安，心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念华在柴房里不知坐了多少时候，门口传来有人说话走动的声音。她晕沉沉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门口，一阵钥匙开锁的声响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身影挤了进来，急切地小声叫着：“大奶奶！”

是春雨！念华没想到春雨会来，春雨虽一直在她身边侍候着，但她嫌春雨太过拘束守礼，待她虽和气却不亲近，她没想到她倒霉的时候，这个规矩得有些木纳的人会第一个来看她。

“春雨，你怎么来了？”念华在黑暗中出了声。柴房里东西堵得杂乱无章，窗户开得高，屋里光线很暗，春雨闻声只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大奶奶！”春雨闻声寻过来，跪坐在念华面前。

“春雨，玉姨娘回去了吗？大爷，他怎么样了？”念华觉得能救她出去的机会，还是在康平院的大爷身上。

“大奶奶，玉姨娘回去了，大爷，大爷他不太好了……”春雨一阵心酸。康平院里的人是不少，但能进大爷屋里的人，却是不多，大爷也不上外面去，本来能近得大爷身的人，都严守着规矩，不敢随便告诉大爷外面的事儿。但是昨日，大奶奶和玉姨娘被“请”走了以后，大爷醒来找不着人，刚打发了人出去寻，一个平日在外院做活的丫头，竟然走到大爷床前，把晴芷院里的事告诉了大爷，大爷当时就喊着非要去见夫人，人还没走到门口就晕了过去，等玉姨娘放得回来，大爷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大爷清醒的时候，抓了玉姨娘的手，一边嚷着要见老爷夫人，一边让人催六爷快去办脱籍文书，根本没提大奶奶一句。

“大奶奶，”春雨声音有些哽咽，这些话她不敢跟大奶奶实说。这位大奶奶白担了个主子的名儿，命也是跟黄莲一般的苦啊。

自打大奶奶进了府，她就跟她在身边，大奶奶心眼好，好多事都不劳她们，她自己亲手做，对她们的服侍，从不挑剔，有事还会护着她们，她心里暗自庆幸遇到了个好主子，她不善言谈，但心里是知道感恩的。

“大奶奶，您别怪春绿，她，她一家子都在府里，她若是不从，怕那一大家子……”春雨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凭什么让大奶奶别生气，大奶奶如今身名扫地，连性命能不能保住，也末可知，而她们都是奴才，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全在主人的一念之间，谁都有个亲人父母，她们又能怎么办呢？

“我不怪她，我谁都不怪，”念华叹了口气，现在她的确不怪春绿了。静下来心后她想了一下春绿的处境，那如同在强敌面前，投降变节的懦夫一样，不但要直面血淋淋的杀戮，更可怕的是，他身后还有无辜的，他想要保护的亲人。那种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和撕心裂骨的选择之痛，是那些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手划脚痛骂他的不忠勇、不坚贞的人所不能体会的。

她也不知道该怪谁，只知道自己是要被牺牲了，以后她会如何？是送到庙里青灯古佛一辈子，还是一碗毒药一根白绫的痛快了结了？她不知道，也左右不了。

春雨听她如是说，心里更难过了，“大奶奶，我知道您是冤枉的，您，您，奴婢没用。”春雨低声哭了起来。

念华摸索着抓了她的手，温声安慰道：“莫哭，不干你的事，眼前的这个坑，不管我怎么做，都是同样的下场。”她脸一湿，眼泪也落了下来。

春雨忙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把随身带的一只包裹递了过来，“大奶奶，奴婢拿了件衣衫，柴房寒凉，您夜里穿上点，还有，这里有些点心吃食，”念华刚接过包裹，一只荷包又塞进了念华的手里，“我把您妆台上的没上帐的首饰带了来，您藏好了，有什么事，也好使唤得动人……”

念华反手握住春雨的手，心头一时感叹不已。

春雨走后，念华打开包裹，取出衣衫裹在身上，她身上无处不疲惫，直想闭眼睡过去，可等她真闭上眼，眼前又象走马灯一般，好多人好多事都浮现了出来，让她心乱如麻，不得休息。

迷迷糊糊间，天亮了。

从前一日午时起，念华就没再吃喝过东西，夜里思量来思量去，她头晕脑涨，口舌发苦。昨晚春雨带来的小包裹里，放上了一包酥饼，念华想强迫自己吃一口，没到最后时刻呢，她还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