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位连院门都出不去的大哥,他娘私底下塞给他的金银可就多了,病歪歪的大哥有钱也没地儿花,最后还不是便宜了罗湘玉那贱婢。
顾清珩把身子往椅下一滑,舒服地靠坐着,习惯性的抖起腿来。他斜眼看着气鼓鼓的罗湘玉。那贱婢瘦瘦扁扁的,跟他大哥一样,也是一头一脸的晦气,也不知道他娘和他大哥怎么偏就相中了她这么个人。
前些日子,他在外面喝花酒,听一个酒肉朋友说罗湘玉的弟弟罗守成,刚给苑子里的一个姑娘赎了身。他听了当时就气了个倒仰。
好大的手笔!那赎身银子是个小数吗?她罗湘玉一家子都是顾家的奴才,罗湘玉没做姨娘之前,她家里人干的可是粗使的差事,到手的月钱赏钱才能有几个?等罗湘玉提了姨娘,管了大哥的钱匣子,她罗家人又买房又置地,开始呼奴使婢了。他盯着罗湘玉,从鼻子往外重重一吐气,“哼,罗守成那狗奴才竟然比爷爷我手头还宽裕。”他满心的不服气。
顾清远咳喘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五你……”从顾老五喝住罗湘玉那一刻起,顾清远就不乐意了。
罗湘玉虽然身份不高,但家里人都该知道她是他的人,是他心里头的人。她全心全意地待他,他也真心离不开她,连母亲都给湘玉三分薄面呢,老五却黑着脸直眉愣苛地盯着湘玉看,实在是太不给他面子,太不顾礼义廉耻了!
顾清华也轻咳一声,唤他回神:“五哥。”
“我怎么了?不过说了两句实话吧。”顾清珩懒怠多说,一缩脖子,又专心地抖起腿来。
他心里暗讽大哥是在内宅仆妇堆里厮混的,实在是没有见识。姻亲就靠得住吗?夫妇还似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呢,何况亲戚间?
就象他们的老娘,被拘在睦元堂里出不来,外祖家的表兄来了,见不着人,也只是托人带了问候的话进去,回去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如今肖家的当家人,他娘的亲大哥,他跟老大的亲娘舅来要个说法。
顾清珩自认为自己只是懒怠管事,并不是个分不清事理的人,面对自己的亲兄弟,他还是愿意提点一二的,清咳一声,顾清珩道:“那姻亲从来只是作锦上添花的,没有雪中送炭的。若是自己失了势了,站不稳脚了,你看那个姻亲会伸手扶你一把?且看如今……”
“住口!咳咳咳……”
“五爷!”
顾清远和罗湘玉一起喝住了他。
罗湘玉更是急得眼泪都下来了。顾五爷不给她留颜面倒也罢了,
横竖他是个胡闹惯了的纨绔,被个纨绔呵斥两句,算不得太过丢脸,但他要是由着性子混说些对大爷不好的话,她就是拚了命,也不能让他如愿。
顾清华见状,也忙着扯顾清珩的袖子:“五哥,少说两句吧。”
顾清珩放下架着的腿,两只脚一撑地一用力,用屁股把椅子往后倒推了两尺,给床前忙碌的仆妇们让出一块地方。
“蠢材!听不得爷的金玉良言。”他低声嘀咕了两句。
屋里涌进来更多的丫头婆子,在顾清远嘶声力竭的咳嗽声中,罗湘玉带了哭腔叫着请大夫。顾清珩一看不好,拉了顾清华一把:“老六,走!”竟是想脚底一抹油,溜了。
顾清华知道顾老五素来行事荒唐,瞪了他一眼,将他拉扯到屋角不碍事的地方,看着床前奔忙的仆妇,也知道自己在此帮不上忙,只得由了顾清珩,一起退了出去。
那边的念华听了丫头传来的信儿,也急急往正房赶来。尽管千般不愿意到顾清远屋里去立规矩,但是听到他突然病重的消息,还是给吓得不轻。一路匆匆来到院门口,正好碰到了出来的顾清华等人。
念华认出,时才出来的几个人中,一位是新婚的顾清华,另一位与他外形肖象,认亲时在上房大厅里依稀见过,猜到也是顾清远的兄弟。男女有别,她又急着进屋去,只侧身福了福,便提着裙子快步进去了。
顾清珩见了念华倒是一愣,这个裙据翻飞,匆匆而过的的女子眉目如画,令人见之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转向顾清华,呆头呆脑地问了一句: “这就是那个罪官之女?”顾清华的目光本来也是追随着念华的背影,听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不由气道:“什么罪官之女?那是咱们大嫂!”
“啊?大嫂啊。”顾清珩眨眨眼,又扭头看过去,院里已没了念华的身影,后头只隐约飘来几句哭嚎声。
“可怜见的”,顾清珩嘬得嘴“啧啧”地出了声,又摇了摇头道: “可惜了这么个人,怎么成了大嫂了呢? ”
年前大哥冲喜成亲,宴席上他被灌得大醉,回屋后又胡闹了一宿,刚睡下就被齐氏扭着来到上房认亲。那时他一心只想大睡一场,根本没心思看人。他竟是不知道,这个花了大价钱换来冲喜的罪官之女,竟然如此貌美。
顾清华听他越说越不象话,不由愠怒道: “五哥,事关大嫂的闺誉,这话可不能混说! ”
“怎么是混说呢?”顾清珩颇不服气,他凑近顾清华,压低了声说:“你看看老大那样子,怕是没几天日子了!”他又冲着跟在后面的轻雪摆摆手,让她离远些,又道:“这女子,怕还是处子吧?往后还不得守上一辈子的寡?”
“五哥你!哎!一派胡言!不可理喻!”顾清华气得一跺脚,拂袖而去。
顾清珩倒不在意他的不辞而别,只又扭头往院内看了一眼,再扭回头来,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莫不是小老六也看上她了?”
念华浑然不知身后的情景,只提心吊胆地进了顾清远的屋子。
屋里忙而不乱。罗湘玉经事多了,这会也镇定下来,一边等着大夫的到来,一边红了眼圈指挥下人取水拿药。
她心里恨五爷唐突不恭敬,有心告他一状吧,却又找不到告状的门路。
夫人名义上是关门养病,实际上是被禁了足,她能不能见到还得两说,就算见到了,夫人有没有能力惩制五爷还未可知;老爷虽派人来告诫她好生照顾清远爷,莫让不好的言语冲撞了他,但五爷也是老爷嫡出的儿子,再不成器,也是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儿子。这些年老爷对大爷也淡了,不如从前用心了,罗湘玉怕他偏心于健康的五爷。到时候状没告成,反招了五爷的记恨。
五爷不待见她,她也感觉到了,她一向谨慎克制,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在哪里得罪了他。看一眼躺在床上闭目喘息的大爷,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大爷还在呢,那些人都敢明着轻视她,若大爷不在了,她又该怎么办啊?
罗湘玉在康平院里伤心,此时,睦元堂里的肖氏也不好过。
她忍着腰背痛,端坐在楠木太师椅上,一手慢慢捻着佛珠。座旁的香炉里,焚着檀香,香雾的笼罩下,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下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肖氏见那男人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又闭了眼,除了转动佛珠的手,身子一动也不动。
其实那男子茶杯里茶水早已经喝尽了。睦元堂的人不给他续水,他也不觉得被轻慢了。他知道她们想赶他走,他也不想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呆着,只是老爷吩咐下来的事没完成,他走不了。
放下茶杯,他斟酌着又开了口:“夫人是女中豪杰,打理铺子庄子也是个中好手,自然知道您手里的那两本帐并不是非有不可,”他停了一下,决定不再绕弯子了,老爷夫人貌合神离已久,他也不必再为老爷费心,给夫人留个有情有义的样子。
“老爷记得夫人以前的辛苦,那些钱财上的事,过去就不必再提了。夫人若执意不肯帮着府里顺利交接,那么,”他看到肖氏猛地睁开了眼睛,知道下面的话必定会招肖氏动怒了。他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坐在了椅沿边上,“那么,箭河那边的庄子还算富庶,房子院子也是当年老太爷亲自规整的,也清静宽敞,最是适合静心养身……”
“想赶我走?”伴着肖氏的一声暴喝,一只茶杯冲着男子飞了过去。男子似早有准备,肥胖的身子敏捷地站起来,猛的往前一窜。抛茶杯的力道到底小了一些,杯子并没打中男子,只泼了他先前坐的那张椅子半杯水。
肖氏身后的李妈妈等人忙赶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扶住她,请她息怒,秋妈妈也几步走过去,挡在那男子身前:“刘大管事,老爷的意思夫人知道了。您先请回吧。”
肖氏双手扒开挡在她前面的仆妇,瞪着那姓刘的大管事怒道:“想让我走,让顾广田那老货亲自来与我说!”
刘大管事讪笑一声,双手抱拳一弯腰:“夫人保重!过了十五,小的自当前来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