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淑低着头，不看念华，陈氏倒是举止如常。她同往常一样，端坐在坐榻之上，手里举了一盏清茶，在唇边轻抿。

念华手心有些出汗了，她隐约猜到了所为何事，这帮人要对她发难了。

“二　奶奶，您唤我们奶奶来有何事？我们爷一会儿该用饭了，身前不能缺了人……”罗湘玉是被强请来的，她第一个沉不住气。

有关康平院里大奶奶的谣言，她私底下也听说了，她知道后又气又愁，忧烦了很久。这种没根没据的话也不好主动去问。她自然是不信这些传言的，但心里却恨上了带来的流言蜚语的大奶奶。

罗湘玉的话还没落地，陈氏就冷冷地看了过来：“这府里的规矩都到哪去了？主子都没说话呢，一个姨娘倒呱噪上了！”

不待罗湘玉辩白认错，一个高大的婆子立刻从角落里钻出来，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巴掌拍在了罗湘玉的脸上。罗湘玉自从进了康平院后就再没挨过打，这几年在大爷的院子里更是跟主子差不了多少，这样半点脸面都不留的被当众打脸，她是做梦也没想到，一时间，半边苍白瘦削的脸颊顿时圆润嫣红了起来。

“啊！”罗湘玉和念华同时惊呼出声，然后一个挺身而出，一个颓然跪倒。

“二弟妹，就算玉姨娘说错了话，也不该抬手就打人啊。”念华本是又惊又怒，话一出口，还是走了老路，没了气势。

果然陈氏好笑不笑地看着她：“姨娘妾室，不过是个玩意，有什么打不得的？”

念华气结，这种泯灭人性的妻妾之别，主仆尊卑，经历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接受不了。“二弟妹此言差矣，我听说二叔的生母，你的亲婆母，也是一位姨娘。”

跪倒在地的罗湘玉猛的一拉她的裙角，使劲摇了摇头。她怕念华顶撞陈氏，把事情闹大了。陈氏的话是难听伤人，但她心里明白，甭管大爷多爱重她，她这个离了康平院的姨娘，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再说她们也惹不起二 奶奶这个掌家人，她还惦记着早点回康平院去，大爷该醒过来了，瞧不见她，还不得着急？

念华当时是满腔子的愤怒，话是冲口而出，说完她就后悔了，拿这样的话去堵陈氏，会不会惹恼陈氏先不说，她这样说话，不是也跟那些笃定妻贵妾贱的人一样，不拿姨娘当人了吗？

果然，陈氏冷冷一笑，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放肆！周氏，你竟敢妄议长辈，果真是没有为人 妻的规矩！”

“来了！”念华和罗湘玉想到了一处，同时打了个冷颤。

陈氏不同于往日的端庄矜持，难得的开门见山，报出了念华的罪名：“周氏，你行为不检，竟敢与人勾结行苟且之事，宣 淫 乱族，该当何罪？”

陈氏语音刚落，一个瘦小的婆子从角落里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陈氏的面前，那清脆爽利的膝盖碰地之声，让人闻之腿脚都痛。

婆子冲着陈氏磕了个头，匆匆道：“奴婢领着在花园子里洒扫的差事，前几日，奴婢亲眼见大奶奶一个人慌里慌张地往梅林子去了，”那瘦小婆子喘了口气，接着道：“奴婢以前还见过，大奶奶出了康平院，专往僻静处去。”

一听到“梅林子”,念华心里一揪。她怕她们扯到顾清华身上去，她与顾清华虽然清清白白，但要听人编排他俩通奸，她是浑身不自在。

“冤枉啊！二 奶奶！那个该拨舌的死老婆胡说的！我们奶奶整日在院子里闭门不出，哪会出门私会外男去？”罗湘玉顾不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往前一扑，抢着哭喊道。

陈氏不耐烦地挥挥手，几个健壮的婆子一拥而上，两个利麻地挟制住了罗湘玉，一个按住了她头，另一个团了一个布团子，狠狠地塞进了她嘴里。罗湘玉呜咽了几声，被拖到了一旁。念华想拉也拉不住。

陈氏见手下人行事如此干脆利落，满意地一笑，接着对念华道：“你倒是有几分本事，竟能让个姨娘替你说话。”

陈氏行事向来讲究端庄有礼，进退有度。但是这回的事儿她不耐烦弄上这么一出。她知道她家二爷和兄弟几个布下大网好久了，今日就是收网之时。那倒霉的周氏不过是骇猴的那只鸡。

青州离京城近，顾家的生意重心已经慢慢移向了京里。顾清明跟她交过底，等他处理完肖氏的事，就会带着妻儿到京城定居。京中繁华，她早就想搬过去了。

她不明白顾清明为何执意要捏造出个丑闻，还非要传进康平院让顾老大知道。顾老大是个废人，又阳寿将尽，本就不足而惧；肖氏是彻底被老爷厌弃的，如今被封在睦元堂里，要收拾她，易如反掌。何况老爷要她养病，那就一天一碗汤药让她病死过去，再把她的私产一收，万事大吉。家里的老五和肖氏的娘家人不成气候，上面还有老爷子坐镇，必定是没人敢出来叫嚣的。

顾家生意的大头已经移到了京里，老爷子是要留在老宅里享清福的，到时候二爷带着他们一家子往京城里一去，老家留下的这点东西抛给底下兄弟几个，皆大欢喜。

扫一眼那个倒霉的周氏嘛，陈氏都觉得寻她和那个姨娘过来问话是多此一举。里外都是他们的人，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没必要花这些精力，来走这个过场，依她的意思，扣下周氏和那个姨娘就行了，有功夫她还不如好好考量考量搬家的事情。

至于老大那边嘛，等老大不见了人，差人来寻的时候，让周氏的那些丑事传进老大耳朵里，就算是办了二爷交待下来的事儿了。

陈氏又端起了茶杯，她懒怠多说，示意站在她身后，日常帮着她管事的季兰出来说话。

谁料罗姨娘笑呤呤地站了出来，清一清嗓子，开口回答了方才玉姨娘质问的话。

“大奶奶出不得院子，自然会不到外男，若是大奶奶不学那兔子，偏要吃了那个窝边草呢？”罗姨娘说到这，拿帕子捂着嘴笑了，她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很是精妙，自己先笑了一场，“会不着外男，会家里人罪过更大！”

念华做了个沉呼吸，定了定神：“姨娘这无根无据的猜测，可是会杀人的。”

陈氏冷了脸，很不满意罗姨娘的表现。姨娘总归是个姨娘，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小家子气的话。轻轻将手一抬，唤了季兰出马。

季兰侍候陈氏多时了，清楚她速战速决的想法。她恭敬地往前迈出一步，沉声问道：“办差的人都回来了吗？”屋角立即跑出两个丫头，低首答道：“奴婢回来了。”“可搜到了什么?”季兰又问， “奴婢等从大奶奶房里找到一双做了一半的男子的靴子，”一个丫头双手捧上一个包袱，有人接过去，双手呈给陈氏。

陈氏不想经这些脏事，一摆手，让季兰接了过来，放在房里的八仙桌上。季兰解开包袱，拿出一只半男靴—一只已经做好了，一只还差个鞋帮子没上。季兰装模作样地拿起来翻看了一下，再亲自捧在手里，在屋里展示了一圈。有资格坐在陈氏屋里的三奶奶、四奶奶之流的，见靴子过来，有满脸不屑扭过头去的，有目露嘲讽以帕掩面的，那神情，仿佛让她们当场抓了奸一般。

靴子转了一圈，最后放在了念华面前，“这是何意？”念华挑眉怒道。

还是那个季兰回话：“大奶奶来时，奴婢派人到大奶奶房里去搜了一搜，不想，搜出了这个。”

“你有什么资格去搜我的房间？再说，就凭一双鞋，怎么就见得是我的了？”

季兰不欲多说，向外叫了一声:“带人！”一个矮小的身影随在一个婆子身后走了进来。

“春绿！”念华一见，那个委委缩缩的身影，竟然是春绿，心里一颤，莫名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奴婢见过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春绿还在挨个见礼，陈氏不耐烦地打断她道：“起来回话！”

“是，”春绿依旧低着头，把身子跪好了些，“这双鞋子，奴婢在大奶奶房里见过，平常大奶奶拿在她屋里亲手做的。”春绿的声音越来越低，身子颤微微地低俯了下去。

念华气得心口发痛，声音都有些嘶哑：“这鞋，你是在我房里见的，还是在我手里见的？为什么你要撒谎？为什么要跟别人一起来陷害我……”

“大奶奶，奴婢大胆问一句，这靴子是要做给谁的？”季兰心里有些同情这个没有依靠的大奶奶，既然存了心要陷害你，你又岂能自证清白？

“这不是我的东西！”念华回过头来怒喝了一声，她恨恨地看向陈氏：“就凭一双鞋，就想栽赃给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罗姨娘好笑道， “大奶奶还真是官家小姐，还要讲什么王法，”她掩了口轻笑，腕上环镯轻碰，发出细密清脆的响声，她看念华的眼神就象看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