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地下室。
就像电子工厂流水线上的机器,安岚将篮子里的文件登记誊写,然后我从柜橱里拿出一个档案袋绕线拆开,将新的一年的资料以及安岚的文件塞进去,周而复始。
虽然斜对而坐,却很少谈话,多天的闲扯好像聊完了能想到的所有话题,所以今天下午显得格外安静。本来,每到下午两点还会有敲墙的声音,可是过了那件事后,声音也紧随着消失了。
中午陈丝丝来过一次,坐下来交代了两句无关紧要的事情后便离开了。总感觉她的到访就是来看看我们两个有没有干什么不好的事情,或着就是确认下我们都还活着,实在无趣。
虽然烈日连日的烘烤并没能将地下室的温度上升多少,不过密闭不透风的缘故还是让人感到丝许不适,我打开了房门,希望那坚强运作的摇头电扇努力更换室内外的空气。
渐渐的,室内的温度开始降了下来。
难道外面破走道里也开冷气了?我明显感觉到背部先前汗水湿透的那一块儿凉了下来。
看向旁边的肖怡,她也微微将身子蜷起了些,裸露的双腿屈起并靠在椅子前,看来并不是我一个人感觉到冷意。
我关掉了电扇。
没有电扇的噪音,本来就静的地下室更是死一般的寂,那一刻,只听到了肖怡“沙沙”的写字声。
笔尖的舞动随即停止,狭小的空间只剩下了呼吸声,努力放缓的呼吸。
诡异的安宁。
“踏踏,踏踏...”
门外传来细簇的脚步声。
什么人这个点会来这里?陈丝丝回来了吗?不太可能,她才来过呢。是医院的员工么?可是进入过道时候为什么没有听到那扇防盗门的砰击声?这里档案室的门开着,应该听得更清楚哇!
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让我的神经再次绷紧了些,紧张的看向不远处的门外的一段过道。
肮脏的地面,肮脏的墙壁,还有肮脏的暗红色管道。
能看到的就是这么多。
脚步很小,却明显感觉到它在逼近。
有点蹊跷,按这脚步的时间算来,足够在过道里走个来回了,却始终不见人进来,更加诡异的是,这脚步确实是越来越近的!难道有人在跟我们开玩笑?这个杀千刀的,这时候我真想掏跟棍子出去看看是哪个混蛋在吓我们!
然而,事实是我并不敢出去。
相反,我不自觉地往屋子里边挪了挪。
左手不小心触碰到肖怡的手,几乎同时,我们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去,对视几秒后又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处。
她的手很冷。
没挪多长距离,肖怡挡在后面,再里面就是桌子杂物。
就像逼入死角的困兽,我不知道我们在等待什么,在害怕什么,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蹊跷的降温,细簇不消的脚步声,寂静狭小的空间内,恐惧的味道渐渐盖过旧物的霉味。
我的心跳动得如此之快,我想最近一次有这种感觉时候,还是刚来黎明花苑那个晚上吧,只是那次是被个漂亮女生吓到,而这次呢?
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想伸脚把房门关上。
“啪!”
一声清脆的掷响,脚撞到了门口的桌腿上,这一震动使悬立在桌子边缘的薯片稳稳地砸落在地上。
该死!继续关门的话薯片会被门掩到室外不说,这落地点,明显是要卡在门缝处啊!
没有办法,只得先弯腰把那包薯片捡起来。
然而,刚弯腰伸手,我的心咯噔一个猛揣,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全身。
有双眼睛盯着我!
不是肖怡,另有其人!
我马上抽回身子,此刻的肖怡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我的身后,此刻已顾及不到她的反应。
因为抬头的一瞬,我看到了黑暗中难言的恐怖。
在门外过道昏暗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只兜着尿布的婴孩,此刻正以头查下的姿势倒着趴在沿靠墙壁的管道上,就像壁虎一样,看不清面孔。
他的头因为盯着我们的缘故仰角很大,几乎贴到后背,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的脑袋微微像右摆正了些,我几乎可以听到那扭曲的脖颈上骨头“咔嚓”的旋裂声。
就像嗅到了猎物的味道,他缓缓地从墙壁管道的阴影处爬了出来。不,现在开始我要用“它”来指代,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绝非人类的婴孩所能完成的!
沿着墙壁爬到了地上,它停在了室内光亮投射到的门口。
看清了,这是一张极难表述的脸孔,婴孩精致的五官,婴孩那六畜无害的神情,柔弱的光照下,它远滚饱满的肢体跟刚出生的孩子别无二致,细嫩白皙的脸颊就像张纯洁无暇的白纸,唯一令人惊恐的就是那双漆黑深邃,没有眼白的双目,甚至没有光照的反射,只有无尽的黑。
难怪先前趴在阴影中也看不到眼睛的反光,这分明就是两个黑洞。对视后的唯一感觉,只剩下寒冷,那种冻结肢端末梢每一根毛细血管的刺骨之冷!
这个婴孩来自另一个世界。
就像受到某项指令,婴孩慢慢从地上站立起来,后仰的头也机械地扭回到正常的角度,这才发现,它的肚脐下尚拖着条长长的脐带。
它迈开了第一步。
从没遇到如此恐怖一幕,我甚至没有地方可供逃跑,不断问自己,它是什么东西?它是不是鬼?它是不是有危险......或许正因为无路可逃,我显现得极度镇静,或者说是恐惧束缚住了我的双脚。
这一刻,我想到了身后的肖怡,想到了远在三百公里外的父母,想到了安岚,甚至那个一周前死在外边的维修工人。
等等,难道那个维修工人就是看到了这一幕才......?
“咔嚓!”
不及我多想,婴孩一脚踩到了薯片袋子上。
它似乎也意识到了,停下了步伐,弯腰捡起了吃剩一半的薯片袋子。
薯片袋子有它身子大,若这只是个普通的婴孩,这拾起的一幕一定该是温馨喜人的,而现在,确是极度扭曲的。
它将袋口凑到鼻子处闻了闻,似乎原始的本能让它知道只是可以食用的,慢慢伸进去,抓出一大把,塞向嘴边,然后张开一张没有牙齿,满是黑色液体的嘴巴,一口吞了进去,甚至没有咀嚼一下。
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味道,手一松,薯片掉回了地上。
它继续走了过来,这时,因为刚才进食的缘故,嘴里黑血样的液体沾满了右手,也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流过下巴,滴到肚腩上。
此刻的样子,真真切切变成了一个鬼婴。
“爸爸!”
伴随着“咯咯”的笑声,半张的嘴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
爸爸?喊谁爸爸?
这个地下室只有我一个男的,我想就是对我说的罢!只是我怎么就突然成了爸爸了?别说那种男女之事,我光棍一个,就是最近跟女生牵过手还是半年前学校操作考试跟班上女生不得已握了几次,我哪来的什么孩子啊!
这又是什么情况?
“爸爸!”又一次叫唤。
该死,这喜当爹的锅我可不背啊!
刚想转身看向肖怡,哪知肖怡已经先一步靠了过来,用双臂将我楼到胸前,她凑过头来,下巴倚靠在我的左肩上。
现在竟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恐惧,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披散的头发垂在我的脖子上,冰凉,有点痒。
我扭过头看向她,这是怎么了?此刻的她恰巧也看向我,四目相对的过程让我全身的血液再次冻流,她的脸苍白如纸,原本水汪汪的大眼此刻正被黑色的血液慢慢浸润,终于染黑了整个眼球,溢出了眼眶,随着面颊的曲线,缓缓滴流到我的肩膀。
她嘴角微微上扬,诡异地笑了笑,说道:
“看,我们的孩子!”
“啊----!”我惊恐地叫出声来。
“晨皓!晨皓!喂!”迷糊地睁开眼睛,我一个扑腾坐了起来,看向咫尺的肖怡。
不由分说地抓住肖怡,两只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暖的。再顺着脸颊往上将她的眼睑往下翻了翻,不是黑的。
“你干嘛!”
肖怡奋力地挣脱开去,捂着被捏疼的脸蛋儿,生气地看着我。
“还好,是人,是人...”
我嘴里喃喃嘟囔着,同时瞥了眼门口的桌子,那半包薯片依旧原封不动地摆放在那里,再感觉到手臂上黏糊糊的口水后,方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不是人还是鬼啊!喂,做噩梦了吧你!”
“嗯。”
“我说呢,怎么在那里发抖,叫了老半天才醒。”她嘟着嘴。
“我睡了多久?”
“将近一小时吧,我看你上午状态就不太好,刚就没喊醒你,吓我一跳。”她说着话,依旧揉抚着那白嫩的脸庞。
“哦,抱歉,最近太累了。”该道歉的还得道歉,想起刚才的梦,依旧是心有余悸。
“算了,你要是告诉我刚才做了什么噩梦,我就原谅你了!”
看着眼前这个正常的肖怡,我的竟淡淡舒了口气,不过我该怎么告诉她?跟她说我们的孩子来找我们了?
“忘了。”
我神秘地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