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鬼束的强烈坚持,我入万寂山的时候,就把雪鹞留了下来。现在它正停在离天涯的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把脑袋藏到翅膀下的绒羽中,惬意的打盹。我悄无声息的飘过去,在它翅膀上拍了拍,它受了惊吓,翅膀噗的一声展开一丈多宽。看到是我,它才放下戒备的心理,珍珠一样幽亮的眼珠子骨咕噜噜的转了几圈,像是对我这么晚才回来有些疑问。
我掏出照明用的夜明珠,不由分说的挂在它的脖子上,然后翻身上背,示意它起飞。雪鹞十分幽怨的看了我一眼,认命的煽动翅膀,驮着我向天极之渊的另一边飞去。
其实我这气生得实在是没头没脑得很,西宸的那番话言之凿凿,不容我反驳。只是想到他这个曾经的人类,居然有一天会引领臣民来吃自己的同类,就觉得很恐怖,很恶心。或许我当时太过投入,把自己想象成还是凡界时的暮雪,所以才会对他的行为那么的反感。
在雪鹞的背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醒过来已经到了天界的南天门。我把雪鹞遣回了苍梧山,自己去天帝那里复命。没想到不赶巧的是,两位天帝都不在凌霄殿,破军也到昆仑墟诛杀神魔去了,只有离朱无所事事,翘着二郎腿坐在寒冰榻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恭敬道:“小神奉两位天帝和破军上将之命,前去妖界邀请魅君参加紫薇天帝的寿宴,现如今请帖已经送到魅君的手中,小神特来复命。”
离朱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不知是真的没有听到还是故意不理会我。
“离朱上神!”我又上前一步,将声音扬高了几分。
离朱微微睁开一双凤眸,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既然已经复了命,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好端端的,扰人清梦。”
我噎了一下,咬了咬牙,道了一声“小神告退”然后转身要走。
“且慢!”离朱突然叫住我,坐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云岫上神。”
我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心说我的存在感到底是有多薄弱啊,你刚才看我那一眼居然还没把我认出来!脚下却停住,转过身询问道:“离朱上神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不过……”离朱话音一转,从怀里摸出一张明黄色的折子,递到我面前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有必要让云岫上神知道知道。”
在天界,品阶由低往高,上奏所用的折子颜色依次是褐色,红色,紫色,白色,和黄色。黄色里面又以明黄色为最高品阶,只有上神,海皇和天帝级别的神仙才有资格使用。
我不明白他递给我的这张折子有什么含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慢慢接过折子,将信将疑的看了一遍。
“啪”我把折子合上,心中五味相杂,久久无法相信折子上写的是真的。
“南海海皇上了折子想迎娶云岫上神为侧妃,不知云岫上神意下如何?”离朱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管竹箫,被他托在指尖灵活的旋转。
我把折子递还回去,扯了扯嘴角,不答反问:“我也很想知道,离朱上神擅自把天帝不曾批阅的折子拿给我看,意欲何为?”
离朱饶有兴趣的笑了笑:“婚姻大事,理应由着自己的心意,云岫上神若是不允这桩婚事,天帝也不好强人所难。”
我怔了怔,没想到离朱会说出这么一番通情达理的话,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云岫不愿屈就,望上神代为转告天帝。”我诚心诚意的躬了躬身,转身离去。
锦夜最伤我的不是当初对我的冷漠淡薄,不是在我元神破散以后娶了清媚,而是娶了清媚以后,还打算要娶我。
鲛人是对感情极其忠诚的种族,所有的男子一生只娶一位妻子,情深意重,至死不渝。如果他因为当年我为他挡下一掌而觉得对我有亏欠,大可以送我些物质上的东西补偿我,何必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昧着良心要娶我过门!我爱他是真心实意的,即使是现在,我的心里还留有他的位置。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嫁给这个不爱我的男子,看他和原配夫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这样做也许能让他觉得心里安宁一些,对我却比任何的刑罚还要残忍。
我的感情已经得不到回应了,为什么还要有这种方式来侮辱我?
本来我是打算去青要山的,毕竟是自己的封地,我却一次也没有去过,安理来说有些说不过去。但是驾云行了一半,突然想喝蔚池酿的玉液琼浆酒,又改道往东去了。
蔚池的茅山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山谷里有很多飞禽走兽,奇花异草,是他煮美食,练丹药的天然宝库。我最为中意的是他草庐后面的那方莲池,一年四季花开不断,什么时节都能尝到新鲜的莲子,莲藕。
我到茅山的时候,蔚池正在炼一种能让鱼不长鱼刺的丹药。大抵是因为他最喜欢吃的鲫鱼长了很多鱼刺,每次都卡到他的喉咙,让他深受其忧。
看他忙得脚不沾地,我也不好意思上去打扰,轻车熟路的转到莲池后面摘了几个绿油油的莲蓬,翘着二郎腿坐在池边的太湖石上,剥了莲子往嘴里扔。
一把莲蓬剥完,蔚池的药也练得差不多了,看见我这么糟蹋他千辛万苦培植出来的四季莲,心疼得嘴角直抽。
“心情不好就借酒浇愁,不要跟老子的四季莲过意不去!”
“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来向你讨酒喝的。”我恬不知耻的笑了笑,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上沾着的莲子汁。
蔚池哼了一声,拿眼睛横我:“小泉是满腔心思埋在肚子里,你的一点点愁肠都能刻在脸上,老子看着你们俩长大的,能看不出来么?”
蔚池说的一点也不夸张,他比我和泉逸两个人都要长一轮,我刚修成人形那会儿他已经就是金光闪闪的上神品阶了。不过他不像天界其他老一辈的神仙,成天一副看破红尘,高深莫测,无欲无求的模样。我们三个一起喝酒的时候,他经常醉醺醺的跟我们抱怨说,天界这个破地方太死气沉沉了,比阴间还没冷寂……
我讨好的凑上去,帮他捏了捏肩膀,问:“上回喝的那个,两千年的玉液琼浆还有没有?”
“两千年的没有了……”蔚池闭着眼睛,安然的享受我的服务,慢悠悠道:“五千年的倒还有两坛。”
我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你知道青要山吧?就是我现在的封地……听说山上有一种熏华草,朝生暮死,极其罕见,拿来煮鱼汤再提味不过了。”
蔚池哼了一声:“跟老子说话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的……这两坛酒本来是想拿来为紫薇天帝贺寿的,你既然想喝,那就给你了。不过这酒烈得很,就算是你也要醉上几天几夜。”说着拍开我的手,转身往埋酒的香樟林子里走去。我心中大喜跟了上去,又听见他说:“看你现在的形容,醉上一醉也是好事。锦夜这小子模样长得不错,做起事来真不怎么见得人。”
我被他戳到了痛处,不恼不怒,闷着头挖埋在樟树底下的酒坛。
蔚池看到我这副缩头缩脑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说:“天界这么多青年才俊,你怎么就看上他这个没心没肺的水货?我看他和北海那个满肚子坏水的丫头,一个没心没肺,一个狼心狗肺,凑在一起正好。”
我含含糊糊的点点头,挖出一只酒坛,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岔开话题道:“咦?你那个跟班小狐仙去哪了?怎么我进来就没看到。”
蔚池的这只小狐仙叫六音,是他在茅山山脚下捡回来的。那时六音刚刚化成人形,还很懵懂,独自一人从青丘狐山跑出来玩耍,在山里迷了路,跌跌撞撞的走了很多地方,后因法力消耗太大而晕倒在了蔚池这里。蔚池见他长得粉嫩可爱,一时兴起就把他救下来,打算拿来当新药的试验品。没想到这一试就试出了一个大乌龙,我记得当时蔚池试的是一种能让服药者醒来爱上看到的第一个生灵的情药。蔚池还算有些品行,没拿一只阿猫阿狗去祸害人家,而是抱了一只和六音同个品种的雌狐狸坐在他床头。
没想到神算不如天算,六音小狐仙醒来没有爱上那只雌狐狸,却爱上了抱着雌狐狸的蔚池。
当时的情景我是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听泉逸说,那真真是非礼勿视的一幕啊!小狐仙漂亮的脸蛋上红霞飘动,水润润的一双桃花眼满含深情,一半羞涩一半渴望的扑到蔚池的怀里,无师自通的要和蔚池风花雪月一番。
其实我真佩服蔚池当时的定力,小狐仙虽然不过几千年的修为,却也已幻化成十六七岁的俊美少年,他竟然就忍心把投怀送抱的美色一掌给劈晕了。
等蔚池没日没夜的配置出解情药的解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蔚池有本事解得了这世上任何的毒药,却解不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死心塌地爱着他的心。后来六音就在这茅山长住了下来,无论蔚池使出什么手段,说了多少狠话赶他走,他都不为所动。
为此,我和泉逸经常开玩笑说蔚池为老不尊,金屋藏娇。
提到六音,蔚池的脸色明显有些变化,他沉默了一会才闷闷的说了一句:“他想通了,回青丘山去了。”
“啊?”我吃惊不小,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蔚池那阴沉的脸色,我的满肚子疑问只能咽回肚子里。
两坛子酒挖好,我也不多做停留,匆匆跟他告别,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青丘山走一趟。